28余鱼

柳家嫁女儿,柳屠的意思是,一切简单为要,他也不想有多少陪送,一顶轿子送走最好。

胡秀才是能人呀,周礼三书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说,惠娘与同三之间的夫妻关系是不作数的,毕竟没有婚礼,所以,从礼教来讲,惠娘是初婚,所以,三书六礼是要走得清楚的。

柳屠铁了心,只要这女儿不死,就一定要去方家。

在胡秀才的主持下,柳家退回了方家的彩礼,方秀才也重头开始,纳采、问名、纳吉,一步步地进行着,方秀才也是乐此不疲,生活要有点仪式感不是吗?

可惜,到腊月时,礼节才走了一半,到了纳征这一步,就进行不下去了。

纳征就是彩礼环节,不单单是男方送给女家的财物,还要得到女方嫁妆的清单。婚姻,很多时候就是生意,要讨价还价的,这种事最容易扯皮。

问题出在惠娘的嫁妆上。

方秀才的意思是,惠娘嫁过去,一定要带着延月居做嫁妆。

这下,胡秀才是做不了主了,柳二表示,这也是应该的。

柳屠心中自然对胡秀才极为不满,之前简简单单送去多好,现在,聘礼退了,重新开始,倒是赔钱了,他对这个女婿越来越不满了,典型的赔钱货。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他也骑虎难下,本身方秀才说的不错,惠娘早就对外吆喝了,这延月居是她自己的财产,至于分账,那是家中的事,外人不知道。

柳屠想了好几天,也有个折中的办法,“延月居属于惠娘不假,不过这铺面确是柳家的祖产,太祖公置办,断然没有送出的道理。”抿了口茶,“这样,延月居的牌子,送与方家,你们可以另起一处延月居。”

方秀才就是奔着这个铺面来的,柳屠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没有话讲,但是要求,婚前就在方家宅子那边办一处延月居。

方秀才自然是不乐意了,婚事就这样耗着。

方秀才不是笨人,也不是什么读书种子,他不会在惠娘这棵树上吊死,但也找不到比惠娘更适合的人选了。柳家虽然不堪,但是亲戚不错呀,所谓亲戚,就是胡谨言秀才。再者,柳家不堪,也仅仅是之前的身份,现在不同了,同为商者,柳家已经在城内站稳脚跟了。

方秀才自老妻离世后,猴急地买了几个侍女,专挑那些屁股大腰粗好生养的类型,也都一一睡过,可惜,都没有结果。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个侍女即便产子,也不会被他升为继室。其中的原委,还在于族谱,若是收入族谱,是一件很难看的事情,作为秀才,娶了惠娘,可以在族谱中加一句,与南城胡谨言秀才为连襟。

决不能出现,娶逃难之女为妻,门不当户不对,会被后辈耻笑。总之,良家女作为正妻,对方秀才是必须的条件。

方秀才将四下里待字闺中的女子过滤了一遍,也试探了口风,被人耻笑倒是常态,同意的人,除了那些个寡妇,再也没有比惠娘更好的了,加上方柳两家本就联姻,亲上加亲是最好的结局。

也是方秀才一直在等待的原因。

柳屠不在乎延月居的牌子,但卤肉店已经被他看作是祖产的一部分,惠娘可以走,可以带走延月居的牌子,但是,自家的铺面必须做熏肉。

做熏肉的法子很简单,柳屠看过几百遍了,自己就能做,那些个缝娘早就被他辞掉了,从柳家找了几个子弟,教给他们法子,就这样延月居还是开下去了。

只是折腾了这几位缝娘,她们也不甘心,恰好蒋大腊月开了酒楼,她们就在酒楼里也做起了熏肉烧鸡之类,她们的手艺不是延月居能比的,还有蒋大老西子这些大厨子指点,很快生意就超过了延月居。

不出意外,都是柳四在供货。

柳四脱离了柳家,与蒋大他们算是一个小群体了,他平日里,让老婆在市口卖鸡鸭,自己则负责给蒋大那边采购,日子过得自然是不错的,况且他还有一手洗鸭绒的技术,不是柳二次子能比的,甚至也不是惠娘能比的,至少听了同三的话,他洗的能穿两年。

他有自己的原则,认为这是同三的生意,自己是不能做的,也就是洗洗自己家里存的鸭绒,给周围的朋友们穿穿,价格自然很低,也就是一个手工费。

柳屠也做了多手准备,养老女婿是招不得了,就在过年的时候,正式过继柳二的次子为继子,改名为柳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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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三离开松江府不久,柳家的鸭绒就告罄了,柳继宗洗的鸭绒自然是不合格的,如果鸭绒有十成脂,他最多洗去五成,惠娘能到七成,柳二能到八成。

成衣坊里衣服缝制好后,还没等送货,大冬天的,稍微一捂,就能闻到淡淡的鸭子身上的腥臊味。

恨得柳二将柳继宗狠狠地揍了一顿。

揍归揍,不解决问题呀。

只能求助惠娘了,同三走后,惠娘的禁足也解除了,不过也有人在旁边看着她,防止她自残。

惠娘此时还沉浸同三的话语中,独自感受着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

知道此事后,她的心中也是矛盾,是她不让同三教的,就是想看看这个结果,等到柳家的成衣买卖做不下去。

若是往日,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忙,现在不行了,他们卖了自己心心念的同三。

于是柳家人,开始轮流上阵劝说,惠娘这边理也不理,紧闭房门。

可惜时间不等人,成衣铺被催得难受了,柳屠开始放大招了。

白天是不行的,那就夜间,柳屠夫妇,阿姐夫妇都来到惠娘的房前,等惠娘出来的时候,他们齐刷刷地跪在那里,惠娘见不得这种场面,立马关上门。

门外传来阿父的声音,“小囡,阿父知道送走了同三,对不住你,可是阿父也是没有办法呀,若不送走同三,柳家这一劫是过不去的,我找大师算过了。”

“滚!”门里传来惠娘的暴喝。

阿娘说,“小囡,你若是怪就怪阿父阿娘吧,我们是对不起同三,可他总归是外人呀。”

里面传来惠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好长一段时间后,“同三是外人,你们的鸭绒成衣,你们的延月居,都是同三弄出来的,你们吃他的,把他吃个干净,榨个精光,然后说他是外人。没有同三,你们一年能进多少银子,现在竟然舔着脸说同三是外人。”

“你们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畜生呀。”

“你们知道同三走的时候,对我说什么呀。同三说他恨我,说他受欺负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帮他,他说他在狱中差点饿死,我没给他送饭,他说他在牢里冷的要命,差点冻死,说我心里没有他,柳家上下都穿着鸭绒的衣服,只有他穿着单衣,我说我给他缝了,他说这是气他,欺负他,他都要死了,要这些有什么用。”

“他七岁来的,我就爱上他了,可是你们不把他当人看呀,他吃得慢了,被打,吃得快了,被打,答应慢了被打,答应快了,也被打,我是清清楚楚地看着他被打了九年,阿父打,阿娘也打,打到最后,还被卖了。”

“打得他胆子小,他十二岁的时候,偷偷地对我说,这辈子只听我的话,他是多么可怜的人呀,没人值得他相信,”

“他要死了,才说他恨我,他把我看作最后的依靠,我却从来没有帮他,直到最后,他的心才冷了,绝望了。”

“他死了一次,被阿父和二叔活活打死的,活过来了却说要好好养我,他那么聪明的人,什么都会,他说要多挣些银子,阿父阿娘就不会责怪他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去鹤湖那边盖宅子,那时候,我们有了快两千两,他地方都看好了,说春天就起屋,还说要带我回他家乡,他父母生活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的山,山上很多桃花很多杏花,很多的梨树,还有草莓樱桃。”

“他那个时候不回来多好啊,林家给他三千银子,他都不走,是把我当作最后的念想呀,是我,活生生地把他掐死的,送到阎王那边去了。”

“同三还没走,你们就逼着我跟着那个方老头,卖了同三,卖女儿,阿姐你那好夫君,撺掇柳家抢我与同三的生意,跟方老头姐夫妹夫地叫着,以为我听不见?你们就不是人,长了人皮的畜生。”

“我的阿弟呀。”

柳屠一看,劝也劝不成了,也就回去了。

他今天喊来胡秀才,就是让惠娘好好骂他一顿,胡秀才自然是不愿意来的,柳屠不掼他毛病,直接将借条拍下,要么还钱,要么一起去劝惠娘。

他也知道,今天是劝不成了。

不过他有大招,当晚,他就用对付胡秀才的方法来要挟柳家人,明天若是谁不去劝惠娘,就回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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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惠娘推开门,只见柳家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领头的自然是柳屠和阿娘。

“小囡,你救救柳家吧。”

柳屠率先开口,“阿父撑起这成衣店,不是你想的那样,贪图你的钱财,也是为了柳家这二十四户,一百三四八丁口。阿父是长子长孙,族里的大事小事,都要阿父来帮衬。”

众人附和着,“惠娘,大伯这样做,全是为了咱们柳家呀,族中老人生病,小孩入学,都是大伯出钱,若无大伯,柳家早就完了。”

惠娘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架势,昨天晚上骂了一通后,今天也没有多大的火了。

众人见她脸色缓和,也就继续加大了攻势。

说什么话的都有,总之是,你父母不容易,你也很好,为了柳家上上下下这一百多吃饭的嘴,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吧。

高帽子戴了许多。

最终,惠娘架不住,她的心肠本来就软。

行尸走肉般,去了牲口市,为柳屠洗起了鸭绒。

她也不是白干,每斤收一两银子,这对柳屠来讲,都是小钱。

这样,柳屠成功地化解了成衣店的危机。他急着将柳继宗过继过来,也是告知惠娘,你有个名义上的亲弟弟了,即便离家,也要将方子传给他。

接下来,惠娘就像牲口一样,每天为柳家洗鸭绒。

柳四一家见到她这样,也是疏离了。

柳家人也是不待见惠娘,此时的她,如同孤家寡人,只有夜里时分,身边没了男人的温存,耳边经常响起同三临行时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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