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3

华龙也在这群被骗的人里面,经过了半天的颠簸,一夜不寻常的磨难,他同样的思绪万千,现在他没有动,是因为当他还没有迈出那个洞口的时候,他就预感到这个场面一定会发生,人这么多,像犯人一样被囚禁,任谁都要问个明白。但是,人们如此愤怒,如此的一致,是秦福完全没有料到的。华龙没有动,是因为在他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工棚前二十几米处的一排木杆,不知这些木杆是特意立在那里的,还是工棚碰巧建在了木杆的旁边,只见每根木杆上都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上面落满了苍蝇,他似乎看到那些苍蝇贪婪地吮吸着上面的血迹,吞噬着因腐烂而冒出腥臭味的肉,似乎还听到苍蝇震动翅膀时所发出的嗡嗡声。华龙的心在作呕,喉间似有污物要从嘴里溢出来,他赶紧把脸转到一边,唯恐由此想到自己的父亲。谁成想,这边的情况同样让他不安,一对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那里巡逻,看得出,只要发现异常,枪膛里就会射出罪恶的子弹。华龙又把脸转向另一边,无独有偶,在铁丝网的边缘也有一队士兵在巡逻。华龙没有时间去琢磨这其中的原因,马上把目光对准躁动的人群的前面,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目光阴险狡诈、腰挎战刀、脚蹬皮靴的将级军官,不用问,这是老鬼子石井次郎,华龙在仲马城见过他。在石井的身边是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军官和士兵,只要一声令下,面前这些**的人群就会成为一个个活靶子,石井这个恶魔完全干得出来。那么石井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出现呢,难道这里与仲马城有什么相联带的关系吗?这里会不会也会成为仲马城似地那样恐怖而可怕的死亡之城呢……华龙不敢再想下去了,身上不由得被这几个问题惊出一身冷汗,一种曾经不在意的一瞥,更让他感到十倍百倍的可怕。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一个由来已久的周密策划的阴谋,一个正在实施的不为人知的谜一样的宏大工程。那么,这么秘密,这么恐惧,这么严密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所在,这种工程又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呢?华龙无法也无从得知,但他心里却说:恶魔石井,不管你诡计多端、凶狠毒辣,我一定会让你比仲马输得更惨、更狼狈和更彻底。

“八格牙路。”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只见石井抽出战刀,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飕飕的寒光,一阵虎狼的狂嚎也从那些魔鬼般的士兵群里发出,屠杀就要发生。

**的人群终于静了下来,斥责和辱骂的声音也停止了,人们好像刚刚察觉到周围的环境竟是如此的危险。

这时,秦福也从人群里狼狈地站出来,整理了一下弄掉扣子的衣服,用手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清了一下嗓子,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大声说:“不听话,皇军的枪子可不认人,赶快排成队,听皇军训话。”

人们依旧把愤怒的目光盯在秦福身上,没有一个人移动脚步。

秦福见此,望了一眼目露凶光的石井,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狐假虎威地冲人们瞪大了眼睛,而后仰起脸,伸出右手指着木杆上挂着的人头,狠狠地说:“告诉你们,那不是摆设,哪个不听话,哪个想逃跑,哪个想找麻烦,这就是下场。我想你们不会学他们的样子,到阎王爷那里串门去吧?识时务的赶紧排好队,听皇军训话!”

人们的意识在淫威下终于被动摇了,这种状态很容易使人在突发的恐惧面前就范,人一旦对某种事物产生恐惧,哪里还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去咨询死亡。

人们终于平息下来。

秦福讨好地望了石井一眼,然后傲慢地把双手往腰间一插,趾高气昂地说道:“我再说一遍,我叫秦福,以后就是你们的工头。”

“什么秦福,我看倒像是秦桧。”下面有人讥讽着。

“不错,是卖国贼那伙的。”有人补充着。

秦福装作没有听见,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单说:“现在我开始点名,点到谁谁就答声‘到’。”不容人们有所疑义,挨着名字念下去:“方志勇。”

“到。”

“齐春旺。”

“到。”

……

当念到刘玉柱时,姚富贵轻轻地拉了一下刘玉柱的衣角,小声说:“名字倒挺豁亮,人却像枯枝一样。”

刘玉柱知道姚富贵没有恶意,装作不满意的样子,不服气地回敬道:“别看像枯枝,可绝不是孬种。”

“姚富贵。”

“到。”姚富贵慌忙回答了一声到。

这回转到刘玉柱报复了,他同样有充足的理由。“这年头还能摇来富贵。哥们,可别怪老人给你算错了命,世道就是这样,认了吧。”

姚富贵卡巴卡巴眼睛,半天才说:“其实,我家过去虽然清苦些,可还算混得不错。我父亲是个商人,家里有三间房子和其他财产,谁知赶上这几年到处闹‘鬼瘟’,也只能和大伙一起吃苦受难了。至于说富贵吗,我还真一直在盼,你没听说呀,千年的铁树还会开花呢,谁敢说这世道不会变,盼着吧,没准我们会赶上。”

“这种时候你俩还有心思斗嘴。”史长顺劝阻着,同时提醒道。“老鬼子出场了,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石井嘴里叽哩呱啦地磨叨着,人们不知道他放的什么屁。只见他活像一条身着黄皮的疯狗,布满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笑来,身体前倾,戴着白手套的手按在手柄上,刀尖被深深地压进土里。明眼人不用琢磨,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准是一个凶残无比、阴险毒辣的恶魔。

实际上,石井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军人,但他喜欢欣赏人在死亡时痛苦挣扎的样子,喜欢欣赏各色人种在细菌、毒气、冻伤等各种试验下痛苦死去时的神情,喜欢欣赏人在残酷折磨下痛不欲生的生存方式,他的征服要的就是这种样子,要的就是恐怖、血腥与死亡的结果,石井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征服,否则征服便毫无意义。仇视中国人,镇压中国人,正是他反动思想的表现,这种根深蒂固地意识锁定了他在罪恶的轨迹上越走越远的思潮。所以,在这场非正义的侵略战争中,他心甘情愿地充当了一个可恶的恶魔的角色,而在他的身边聚集的又是一些世上最凶残、最野蛮而又没有人性的魔鬼似的科学家和士兵,那些所谓的学者专家,借着科学的名义在暗地里制造着尸横遍野的惊天之举,这也是石井和日本军部的阴谋诡计。然而,中国人民的有力反抗出乎他们的预料,征服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要站稳脚跟,只有用这种惨无人道的,具有巨大杀伤力的细菌武器才能稳定对日军越来越不稳定的战场变化。石井深知他的责任重大,虽然这种背负的压力使他常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但他从未想到过放弃。石井是个精明的超乎常人的角色,他不会狗急跳墙似地蛮干,也不会用不以为然的态度对待遇到的难题,他干坏事不是一年两年了,遇到的挫折也不是十次八次。当然,他心里也明白,他的细菌试验每往前迈动一步,日军对人类的威胁就增加一分,他当然不会放弃已经露出希望之光的各项试验。其实石井的思想并不复杂,或者说他常常被一种虚幻的景象怂恿着向前行,恐惧、邪恶、黑暗和血腥是同他与生俱来的,天长日久,这种可怕的,不可理喻的景象成了他赖以生存的,不可或缺的追求,如果没有这些幽灵般的景象出现,他反倒觉得生不如死。此刻,他正在全力以赴地要把这些只有在梦境中才能出现的可怕景象搬到现实中来,也只有这样他的灵魂深处的罪恶之源才能得到欢欣的释放。罪恶,一切都是罪恶,在那面太阳旗下萌动的罪恶的细菌,它正非常迅速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可怕的细菌要吞噬全世界。

实际上,石井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中国通,他的流利的汉语,他对源远流长的中国历史的研究,以及对这里的风俗人情的了解都是一清二楚的,他完全可以直接与这些人交谈,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认为,只有日本民族才是尊贵的民族,而东亚人只能是任人宰割的奴隶,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使他不齿于与这些人讲同一的语言。所以,在整个收买和训斥的过程中,他没有讲一个汉字,可见他的意识,他的动机,他的行动,他的灵魂把他引入了一条极其危险的轨道上。

石井的鬼话终于说完了,秦福先冲他的新主子点头哈腰地现出一脸的笑容,然后,面对人群时却换上一副作呕的面孔,不知羞耻地复述着:“石井太君说了,皇军到这里来,是为了帮助中国建立东亚乐土。石井太君还说你们必须遵守这里的一切制度,凡是制造事端,对抗皇军,妄图逃跑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处。石井太君还说,只要勤恳工作,绝对服从皇军的旨意,他愿意和每个人交朋友。最重要的一点,石井太君说任何人都不许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许探访这里的任何秘密,违者格杀勿论。为了要大家明白所要遵守的,石井太君特意为你们,为这里所有的中国人立下了几条守则:

一、必须尊重皇军,听从皇军的一切命令。

二、不许三人以上议论,或是结帮立团。

三、不许擅离岗位,不许怠工,不许走出皇军规定的范围。

四、大小便要请假,不许私自离开皇军和监工的视线。

五、不许聚众闹事,不许做有损于皇军的任何事情,更不许探访这里的任何秘密。

……

最后,秦福强调:“石井太君说,以上守则如有违反者格杀勿论。”

“这不许,那不行,就许他狗日的东洋鬼子在我们的国土上发号施令?”有人低声骂着。

“还他妈的格杀勿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有的人满腹疑问。

秦福念完,回转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石井,见石井没有反对和补充的,又转回头,喊道:“现在跟我到仓库取工具,马上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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