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像一个脚踩着棉花的，就快要断电的机器人一样，行走在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链接病房的通道中。
尖细的针头将她和被顾少东举的高高的塑料瓶并联，用来杀菌的白色透明药水从塑料管间流过，汇入莫念的血液中，这种感觉就像是让一个面容不善的陌生人闯入了自己的家中，不安又恐惧。
这已经是他们在这条通道上走的第无数次了，那个为莫念操刀清除生命残渣的医生收下了顾少东强行塞给的红包之后竟然搞错了对象，把莫念当成“不识时务”的蠢货，于是给莫念实施了最粗暴的手法，直到顾少东接人的时候，这位马大哈的医生才恍然。
出于一种愧疚，她特意过来告诫，她不能够保证这次清宫有没有彻底，因为任何手术都是会出现疏漏的可能的，她交代莫念不要一直躺着打点滴，要尽量的站起来走走，辅助可能的残留物排空。
于是，这才有了眼前的画面。
莫念和顾少东来来回回在走廊里穿梭，顾少东一个接一个的接着关于工作的电话，表情时而烦躁，时而焦急，又偶尔大笑。
顾少东的，病人家属，医生，护士，各种嘈杂声在莫念的耳畔不断的回旋，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空洞的瞳仁盯着前方的空气，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直到一个穿着粉色病服的女子不小心撞上了她，莫念才不得不改变了姿态。
“对不起……”
女人虚弱无力的嗓音传来，莫念不由得动了动眼珠，看了一眼几乎要将她撞翻在地的女人一眼。
瘦小的身躯，有些凌乱的酒红色长发，惨白的脸。
这是一个稍有姿色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模样看起来很普通，但是莫念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同。
这个女人，正是住在对门104的女士！
道完歉，女人就一瘸一拐的进了一间病房，莫念看的十分清楚，她裸露出的双手手腕上，有几道深深的淤青，像是被绳索一类的东西捆绑而致！
巨大的疑问，再一次在莫念的脑海中荡开来。
她想跟着那个女人走进去，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妇产科的病房，问她昨天那个男人，为什么会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女人离去的方向发呆。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那个女人的朋友，她们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住在同一栋楼同一层而已。
顾少东显然也认出了这位女邻居，挂完手中的电话之后，他看着那个走进病房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背影，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咦？不是说是自杀吗？怎么在这里？”
莫念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好奇心膨胀了，相比这个女人身上的疑惑，她更在意自己的痛苦。
孩子没了。
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付？
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不幸是由婆婆造成的。
她的脑海中不断的盘旋着婆婆和蔼的笑脸，轻言细语的嗓音，和笑里藏刀的行为。
她甚至开始怀疑婆婆是故意让她失去这个孩子的！
理由就是——她莫念是个孤儿。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生根，就会迅速的发芽，长大。
傍晚开车回家的过程中，顾少东思来想去，还是提前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准备一些温热的滋补汤食。
“哎呀，这些还用得着你说吗？
我这个婆婆哪天不是尽心尽力伺候你媳妇啊？”
顾母的声音从顾少东的手机里放射开来，莫念听出了满满的矫揉造作，就好像是一只没安好心的母狐狸。
突然间就觉得之前的自己是那么的可笑，竟然还对这个面善心黑的女人感恩戴德！
一夜之间，顾母的神圣形象在莫念的心中轰然倒塌，再也无法重塑。
“妈，那个……”
犹豫了片刻，顾少东还是说出了真相。
“孩子，没了……”
副驾驶的莫念无声的流下眼泪，没有人能够体会她此时的心如刀割，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心中又留下了一块阴影。
这块阴影和她从前留下的阴影交汇，很快就融合成了一片。
接到顾少东的电话之后，顾母拿着手机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
“孩子没了？我的孙子没了？”
继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我就说嘛！屁股上都没有三两肉的女人，能生出娃来！”
得知莫念流产的消息，顾母一开始觉得难以接受。
毕竟盼孙子已经有几年了，好不容易娶上媳妇怀了孕，以为稳坐奶奶椅了，能够早一点完成使命，今年过年就能孙辈绕膝了。
谁知道操心操肺的付出了两个月，天天把个陌生人当姑奶奶供着，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在厨房里敲敲打打撒一通气之后，顾母也就想开了。
管他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他们还年轻，还愁不能给顾家传宗接代么！
顾母开始一心一意给儿媳准备煲汤的食材，要开火时，她突然想到还有一顿药没喝，寻思着现在也用不上了，就去冰箱里取出倒在水池里，等漏完汁之后捞起药渣扔进了垃圾桶里。
把汤炖上之后，顾母提着满满一袋厨余垃圾送去了楼下垃圾回收桶，再回来之后不久，顾少东莫念夫妇就回了家。
顾少东将莫念送入卧室安妥下来之后，出来吩咐了母亲几句，
“妈，我单位里还有事情等我去处理，晚上加个班。
这些天就辛苦您了，多给莫念做些营养的，家里不是有很多红参虫草什么的吗，多做一点。
还有，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您顺着她一点，啊！”
顾母频频点头，顾少东抓起公文包，匆匆的关门离去。
儿子离去之后，顾母看看新房卧室，突然心里有点闷，总觉得气氛有点别扭。
转身来到厨房，舒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在这里自在。
给煲里的鸡翻了个面，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她情绪不好，我还情绪不好呢！”
本以为只是自言自语，没有第二个人会听见，可是没想到，猝不及防间，她发觉莫念站在了她的面前！
顾母吓了一跳，心口拍的砰砰响:“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干嘛呢？”
“妈，你不是说那个药有三顿吗？我只吃了两顿，还剩一顿呢！您弄给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