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只快乐的缩头乌龟

章华不怕死,他求仁得仁。

他也上了一道不留后路的奏疏。

“(后主)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妃嫔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诌佞谗邪,升之朝廷。”

在奏疏的最后,他也如傅縡一般,加重语气,以期引起陈后主的警醒。

“陛下如不改弦易辙,臣见糜鹿复游于姑苏矣。”

这封奏疏的内容和语气,一定让陈后主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傅縡。

那个天下文宗,却又不为己用的傅縡,那个预言自己将要灭国灭家的傅縡。

这不是一种让人愉快的记忆。

此时的陈后主,已经泥足深陷,他在酒色荒淫的路上,越奔越远,再无回头的可能,

傅縡他都能杀,何况区区一个章华。

这封奏疏确实让陈后主警醒,并且立即行动。

章华上书当天,他就被问斩。

陈国的骨气,也随着傅縡和章华的人头落地而消散殆尽。

陈国完了。

但是,十大狎客还没完,他们尽情表演的时刻到了。

陈后主有二大爱好。

一是娱乐至死。

喜欢听好听的,好事好言好闻,即使是假的好,也当是真的好。

他听不得直面真实的丑恶,或是缺点,那太让人心烦,不能让自己尽情游乐开怀。

二是贪财。

身为一国之君,天下尽归己有,本来不需要贪财,但他的用度太大了。

他喜好游乐,又讲排场,陈国不过是一个偏安小国。

金钱如流水般花掉,总有一天,国库家底,会袋内空空如也。

这让他对金钱,产生了一种痴迷的追求。

有二大狎客恰好可以满足陈后主的这二项需求。

孔范,十大狎客的核心,自认为文武全才,天下第一。

敢这样厚颜无耻自许自封,总也还是需要有二把刷子的。

他会写诗,尤其是盛行南朝的五言诗,更是一绝。

当然,他也是个美男子,孔范风流优雅,自认为“虏若能来,(吾)定作太尉公矣。”

想当年谢安没有成名前,也不过是浊世佳公子,如此而已。

孔范的本钱,显然是他亲近陈后主的敲门砖。

但他安身立命的真正本事,却是能投陈后主所好。

想其所想,做其所做,孔范伺候人主的本事,可谓天下一绝。

陈后主一心想缩起头来做个快乐的乌龟,孔范就很好地给陈后主做了一个牢固而封闭的笼子。

他让陈后主生活在笼子中的虚幻世界之中。

笼子之外的任何不好,不利,不吉祥的消息,全部被孔范拦截起来。

即使偶尔有事情闹得太大,无法遮掩。

孔范也会展现他的另一项绝技,他辩才无碍,可以颠倒黑白,将失败说成是光荣而伟大的胜利。

于是,陈后主实现了他的理想和梦想。

在天下太平,歌舞升平中,玩得不亦乐乎,并且他认为是与天下同乐。

大家乐,才是真的快乐。

孔范的这项特殊技能,让陈后主上瘾。

这是种慢性毒药,陈后主已经沉醉于这种惯性的生活,无法摆脱,只能倚靠他。

享乐本身可能没有错。

但陈后主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身份是一个皇帝,如果只以一个普通人来说,创造条件,想方设法去创新享受的方式,这本身也许就是兴趣,和终极目的。

但一个皇帝以此为生活本身的追求,就必然丧国灭家。

孔范另外还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

他和陈后主后宫之中炙手可热的孔贵妃,攀上了亲戚,结为兄妹,他们一内一外,互相协作圆场,将陈后主侍候得舒舒服服。

陈后主的日子,太舒坦了,他是皇帝,他也真的过上了“象皇帝的般的日子”。

如果孔范只满足于狎客之首的身份,倒也不会产生致命的后果。

但孔范是个有目标,也是个有追求的人。

地位稳固之后,他自信心无限膨胀,自认为文武全才,举朝莫及。

于是,他讲了一句话,做了一件事。

这一话一事,威力大得足以,彻底葬送陈国的国运。

他曾经满怀信心,无比从容地对陈后主说:“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尔。深见远虑,岂其所知。”

当时,陈国正和隋朝作战,屡战屡败,孔范将过错归结为陈国的大将不过都是莽夫,不值得托付等等。

既然是将领的问题,那陈国要想抗衡北面的隋朝,就必须对症下药。

孔范也可借故清除军队中的异己。

更换武将提上了议事日程。

孔范的目的是要恢复东晋时,出将入相,文采风流,谈笑间就能把敌人灭了的,让人充满怀念的时代。

这当然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说法。

但是,出将入相,是实质上的具备将相之才,而并不是表面上的“像”,这其中的差别,又哪里可以道里计。

陈后主并没有丧失最后的理智,他感到疑惑,便向身边大臣咨询求证。

但当时孔范权势熏天,已达到指鹿为马的地步,满朝文武,谁敢不从?都只能随声附和。

规模化更换军队将领,成了一项国策。

从此之后,将帅们稍有过失,陈后主就借故夺取他们的兵权,他将这些军队的实职,授与未经战仗的文弱读书人。

他甚至将德高望重,资历深厚的大将任忠的指挥权,授与狎客之首的孔范。

这种调整如果在和平时期,可能并不会立即引发灾难,但现在是战时,后果是致命的。

这导致了文武二方阵营的解体,他们互相敌视,互相伤害,再不肯同舟共济。

当内斗开始,必然伤害了帝国的根本。

一直到陈国覆灭,也没有扭转这种局面。

孔范之外,十大狎客还有一个核心人物,那就是陈后主的财神爷,是专门给陈后主捞钱的施文庆。

陈国虽富,但也经不住陈后主穷奢极欲,盛修宫室,天天往死里作乐,也是作乐到死。

这花出去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金钱。

很快,国库就空了虚了露底了。

但享乐不能停。

如果要继续游戏,就必须捞更多的钱。

这个时候,施文庆站出来,他要替陈后主排忧解难。

他引荐了他的几个铁哥们,专门为陈后主开始捞钱事业。

施文庆干得超出寻常的完美。

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变着法收税。

施文庆有简单捞钱三招。

一是创造出各种五花八门,花里胡哨的税。

二是将纳税人群扩大化。

三是加重单个人的税收金额。

他的工作绩效斐然。

按惯例,军人,士人不征税,但施文庆实行有征无类的政策,税收面前,一律平等,是个人,都必须要交钱。

施文庆这几个铁哥们的工作,非常尽心尽职。

他们一丝不苟,锱铢必较,在他们高效的征收下,全国的税收立即大增数十倍。

陈国的金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这真是一个奇迹。

陈后主有了享乐的底气,否则天子要打白条,欠着帐去胡天胡帝,对于陈后主这样的皇帝,也是文人来说,那是一种实在的羞辱。

陈后主给施文庆的工作打一百分。

认为他知人善任,所以无论大事小事,全部委托给他全权处理,形成了以施文庆为首的文官集团。

但他这几个铁哥们的工作方式,是一柄双刃剑。

这和他们的工作经历和出身有关系,他们都起自底层,做事未免过于苛碎。

他们聚敛无厌,弄得民怨沸腾,而这笔帐,却算在了朝廷,算到了陈后主身上。

这种涸泽而渔的聚财方式,终于弄得陈国民心尽失。

孔范,施文庆,这二大狎客,成功地将陈国的朝野搅翻了天,只有陈后主,依然毫无知觉,不知不觉,继续过着花天酒地,胡天胡帝的生活。

他以为他可以这样永远快乐一辈子。

但他这种舒坦的日子,立即就要到头了。

陈国,只是砧板上的,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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