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晌午头,鲁承容操持铁饭勺子,眼看大铁锅的野菜汤沸腾起来,她迅疾抓起一把粗盐粒,一扭头却看到吕队长那副莫无表情的大哑巴脸,又赶忙把咸盐放回去。

孔克己陪工作队员围坐炕桌,每个人面前都摆放一大碗绿花花的野菜麦麸粥。吕队长率先端起粥碗,抄筷子扒上两口,面不改色地咽下去,然后盯着其他工作队员。孔克己只得跟着端起粥碗,喝着砬碴苦涩的野菜粥,感觉就像捱受斧钺钩叉。孔克己一皱眉头,他看见门口的余纯一媳妇,不免暗暗叫苦。

余纯一媳妇手端鱼酱进来,对鲁承容道:“大妹子,别嫌少啊,这是刚炸出来的,可鲜靓了——”笑吟吟的余纯一媳妇将炸鱼酱放到锅台上,走时还与炕上的工作队员打下招呼。

鲁承容见工作队员面面相觑,猛想起余纯一家是地主出身。惨白脸的鲁承容望望孔克己,她本想将炸鱼酱端回去,却不忍心坏掉两家的情义,就悄悄撂到咸菜缸根儿。

午饭后,吕队长噜赘哑巴脸道:“小孔,你怎么不坚决跟地主分子划清界限?工作队已经引起反应。”孔克己有苦难言,这碗炸鱼酱让他晚进步了六年。

孔克己与工作队在三道河吃忆苦饭,而冯德章正带着四梁柱在二道河大饭馆子喝酒。鸡鸭鱼肉吃腻了,张先科变着法从二道河里弄来些王盖子,让饭店炖出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甲鱼汤。猴急的刘大可一筷子捞出皮烂骨脆的鳖头。跟着庞静山钳起一节股肉嘟嘟的王尾巴。但俩人见冯德章没动筷,就只得放下筷子与众人一起挺僵尸。

冯德章依旧阴鹫着脸,他拾起汤匙,撇上一小碗汤,品上一口道:“别看这玩意名字不好听,但最有营养,还有这老些蛋黄儿,你们一个人夹一只补补罢。”冯德章一边煞有介事地讲,一边用筷子掀开鳖板盖儿,露出一层金灿灿的王蛋黄。

冯德章趁气氛领着众人喝上几杯,便进行例行训话,他盯着刘大可骂道:“老刘啊,你他妈就比木头多了一副下水,两腿夹个屁眼儿下矿区乱跑什么?也不长点脑子,工人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呀?”

总务刘大可眼看被高秋荪顶空差事,但还得曲意逢迎,他强作笑容,暗骂冯德章鹰鼻子,蛇眼不好斗。冯德章白了刘大可一眼,目光转向运输工区长庞静山道:“妈了隔壁的,你也是满脑袋高粱花子,加一肚子大粪。看看人家孔克己怎么干的?想不让他当先进都不行——你个死狗扶不上墙的龟儿子。”

冯德章骂上半圈,感到威风抖得差不多了,改而对诚惶诚恐的门徒封官许愿,他开出去的期票能否兑现并不重要,只是需要忠心与服从。冯德章手把酒杯道:“别看我冯德章喝点酒骂你们,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孔克己这个穿黑棉袄的(开荒队服)——经理是当不上了,以后我的位子就是秋荪和静山的了”冯德章说罢抖擞黑皮夹克,斜瞥刘大可道:“一分酒一分活,没斤的量就不要在公司混——酒喝不好,工作就干不好!是不?大可。”目露凶光的冯德章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冯德章和十大酒包云山雾罩之时,张先科从外面进来,趴肩上一阵耳语。这几天,冯德章因为工作队进驻的事而忧心忡忡,却故作镇定道:“先科,没事没事儿,先让他们闹腾去——你坐下喝酒吧。”冯德章让张先科坐下,转动蛇眼扫视众人道:“他妈了个巴子,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

“大水漫不过鸭子背”刘大可急于表忠心,便见机插话。

“嗯——你们都放心吧,我自有安排——来来,静山陪老子划拳!”蛇眼充血的冯德章将心一横,召唤干儿子庞静山。

庞静山立即瞪起大眼,麻溜起身,率先出拳道:“一心敬你——快喝酒(九)哇,干爹——一心敬你”

冯德章应声出拳道:“四喜财呀——六六顺呀”庞静山先故意一连输上两拳,被冯德章看着喝下两杯,接着又赢回三拳,连敬冯德章三杯。冯德章三杯酒下肚,不由得心花怒放,嘴里喷着酒气,一个劲儿竖大拇指道:“行行行,静山脑瓜是好使,静山脑瓜是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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