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绒薄被虽然沾着隔夜的酒味,但毕竟在露天大街放了很久,味道散的七七八八。冷风从破洞膝盖处利剑一样旋进来,叶铭被冻的鼻尖通红,眼睫毛上结了霜。
他看了看旁边的被子,不情不愿地捻起一角,往腿上盖。
这样一来,他看上去便与两米之隔的那位骗子,一老一残,相得益彰。
膝盖还没有稍稍回温,天上便飘起了雪。雪不大,落到地上就成了冷水,唯有高枝树叶上能积得一叶雪白。
天这样冷,雪这样猛,行人无几,街道上萧瑟一片白。
没有什么人,老骗子失去了他的舞台,他拾掇起帽子里的日薪,贴身装好,又戴上厚厚的帽子,整理整理衣襟,收拾一下便起身要走。
街上就两个活人,眼看着就要剩一个落魄画家。
【你不去追?】
“等我缓一会,”叶铭活动着筋脉,“腿麻了。”
那老骗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声,慢慢往前走。
叶铭目送他。
五米,十米,二十米。
“哗啦”一声,这老骗子一脚踩滑,仰天砸到地上。
叶铭捏紧被角,慢吞吞道:“我觉得他尾椎可能摔断了。”
【……你预测到了?】
叶铭微笑道:“我总要有些用处。”
他这边揉膝盖揉的漫不经心,那老骗子疼的“嗷嗷”叫,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路过,最后疼的受不了,只得高声呼唤叶铭。
“那边的!帮帮我!我的腰要摔断啦!”
叶铭一动不动:“他不是宣称自己看不见,怎么知道我在这?”
【视觉的退化让听觉更敏锐】
那老骗子大喊大叫:“救命!帮帮我!城主保佑!”
“先生,我很想帮你,”叶铭语调很慢,“但这里的寒冷让我走不动路。”
骗子兄听力果然很好:“我愿意给你一个银币,让你去买一条像样的裤子。老天,快过来吧。”
叶铭没动:“但我肚子好饿,我想我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搀扶你。”
“……再加一个银币,你快过来吧,求求你了!”
地上的冷水不知什么时候结成了冰,难怪他摔的这么惨。
叶铭过去捏了捏他的膝盖:“疼吗?”
“不疼。”
他换了个地方:“这里呢?”
“不疼。”
一番检查后,叶铭得出结论:“你的腰没事,最多有点轻微骨裂。”
老骗子明显不相信这个没有名头的医生:“真的吗?那我为什么疼的站不起来?”
叶铭:“因为你年纪大了,骨头本来就脆。”
“胡扯!”那老骗子生气了,“你这个骗子!让城主把你关起来吧!”
他这样的愤怒是有缘由的,借着雪反射的光,叶铭也得以看清这份愤怒——这一跤摔得重,老骗子的假发和假胡子都被摔掉了。
原来是个小骗子。
小骗子自然不会因为年纪大了骨质疏松而起不来。
“哦,这样。”叶铭没有什么诚意的笑了笑,“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他这一笑,小骗子看呆了,片刻,又回过神来,“因为我的骨头被摔断了,带我去找医生,拜托你。”
小骗子想了想,忽然有点脸红,补充道:“你背我去,我走不动。”
叶铭轻嗤一声,站了起来,“给我一个银币,我找人过来抬你。”
他得到一个金币。
那小骗子原地解除伪装,原来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子,十几岁出头,笑起来还有一个小梨涡。
“不要找人来,你背我。”
叶铭得到一个金币,脾气立刻变得很好,甚至可以跟人讲道理:“先生,请你搞清楚,不是我不想背——如果你的腰椎真的骨折,背的话会加重骨折。”
小骗子沉默了,他感受了一下腰部,好像真的没有那么严重了。
叶铭注意到了:“能动吗?”
小骗子试了一下,居然真的能,但他嘴上不承认:“不能。”
其实只是淤青一片,叶铭早就知道,他把人翻个面,掀开厚厚的棉服,手指按了上去。
棉服掀开的一瞬间,冷风就灌了进去,小骗子一个哆嗦,很快,他感受到一个更冰凉的触碰,他差点尖叫出声,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叶铭的手指。
叶铭在给他散淤血,指尖用力按压,疼得要死。
小骗子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愣是一声不吭。
叶铭按了一会,手累了,他也无意继续,“你记住这个地方,每天按压活血,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
说着便要离去。
小骗子一咬牙:“一个金币,你给我按。”
叶铭立刻停下动作,笑眯眯的应下。
系统唾弃他。
【呸,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铭恭维道:“彼此彼此。”
老实说,叶铭一点都不想管,他现在拥有两个银币一个金币,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睡个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扶着一个没到他肩膀的小骗子在冰上走路。
“我叫让。”
“叶。”
让一边慢慢走,一边偷偷看他旁边的人。
那是一个早晨,他经过繁华的小斯帕斯大街,看到商店橱窗里诱人的烤鸡,忽然特别想吃。
但他没有那么多钱,所以他只停留片刻,便决定去平民区找点什么。
米格尔街道是这一片最贫穷的地方,让熟练的找到住宅区——那里有一家店,做的又好吃又便宜。
他在整只烤鸡面前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只买了一根红肠,等他蹲在街边吃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人被扔了出来。
早上街道没什么人,让想着看热闹,便走近了瞧。
走近一看,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床裹成一团的被子,看起来格外蓬松。
天很冷,让忽然起了心思,准备把被子拿走。
他伸手去扯时,忽然发现重量超出预期。
被子里有个人。
他这一扯,被子便散开了,扑面一股香甜的酒气,里面那人瑟缩一下,被惊醒了。
让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人,一时竟然呆住了,不知道是该先说话,还是先把手里啃得乱七八糟的红肠遮一下。
但被子里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把被子一扯,把自己裹成一团,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