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以为，在最开始的时候，任紫琳就已经摆平了庾家。这会儿庾泰站出来，众人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你说。”
“敢问殿下，”庾泰身上颇有些出身牛犊不怕虎的气质，他甚至敢直视着任紫琳的眼睛问，“您是否有意改制？”
任紫琳挑眉，“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士农工商！”
众人一惊。任紫琳已是笑出了声儿，“亏得我先下手为强，你如今也算是我的人了，否则，你这人岂非是要引得我忌惮？”
嘴里说着忌惮，任紫琳却是笑的非常的开心。王玄玉等人已是惊了，纷纷转头看向任红彦。
嗯，这事儿，任紫琳也还没来得及和任红彦探讨。任红彦只觉得，自己应该多找时间和任紫琳聊聊，否则，她总是这样的措手不及。
“你如何想的？”她转头问任紫琳。
“给部分商人一个入仕的机会如何？”
“殿下不可！”任红彦还没答，王玄玉已经叫出了声儿，“殿下是要挑衅祖制吗？”
任紫琳可不管什么祖制，在她看来，规矩都是人定的。在她这里，人，特指有能力、有权势之人。
“老大人莫要执拗，皇朝怎么来的，世家怎么来的，所谓祖制又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我不过是想要给我大宁的部分商人一个机会罢了，还不是所有人。哦，我是不是有没说清楚，此事我早与安国的二公主罗鹄凤探讨过，他觉得可行，已经在上奏安皇，打算在安国也推行此制了。”
又是罗鹄凤！王玄玉不禁皱眉。他隐隐觉得不对，这个罗鹄凤怎么会如此听从九殿下的安排，他不怕九殿下的这些打算，于他安国不利么？
但转念，他其实又理解罗鹄凤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和任紫琳达成一致。安皇在做太女的时候，就有意与世家分庭抗礼。证据就是，她迟迟未立正君，还一口气选了四个世家公子做她的侧君。后来，四公子四去其三，李氏独大，四家世族之间虽然有了间隙，但也并不如安皇所期望的那样互别苗头；三国战乱中，她大力扶持起天师教，妄想以圣师为剑，可惜那也是个聪明人，一直没怎么配合。任紫琳这一招，可算是给安皇雪中送炭。
特别是这事儿，还是一向锐气十足的二公主罗鹄凤提出来的。安皇可以甩锅给女儿。
任红彦关心的，却是任紫琳所说的“部分商人”，“具体，指哪一部分？”
内心里，她也觉得，任紫琳这步子是不是迈的太大了？她前几日才和自己提过，要为工匠请封爵位，这么快，又为商人们谋划起来？
“为我大宁立下特殊功劳的；又或者纳税金额超过了一定的数字的，我认为，均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是一个机会？”
任紫琳笑，“口子慢慢开嘛。”
任红彦看看世家们的脸色，缓缓道，“此时，我会让右相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决定。”
“好啊，哦，对了，我建议是纳税金额就暂定在十万两白银。”
任红彦可耻的更加心动了。十万两白银，若是放在盛世，也不算什么。可在如今的宁国，任红彦已经在心底计算这十万两白银都可以做什么了。
“我会让右相好好与众臣商议的。”
王玄玉还站在当地，他瞠目结舌的看着任红彦，心说，我这么没有存在感吗？区区十万两白银，你就屈服了？他不由地暗暗盘算如今王家的家底。王家原本还是富有的，但战乱后，王家到底还剩多少家底，真的不太好说。
“除了这商，”任紫琳又说，“我还想成立一所格物学院，这院长嘛，就由四哥出任。”
这事儿，之前任红彦就听任紫琳说过了。她此时旧事重提，无非是要将此事在世家们面前过一下明路。看一眼世家们的反应，任红彦果断把嘴闭上了。
果然，任紫琳接着说道，“既然给了商人出仕的机会，我想匠人这里也不应该再存歧视。不过，匠人们可交不出一年十万的税银，所以，只能看他们特殊的贡献，比如说，这一次，让四哥受到陛下奖赏的匠人们。”
朝廷内外，谁不知四王虽领着工部的差事，实际却是个无所事事的人。这一次，四王被宁皇亲自奖赏，实际上也出乎了宁皇的想象。四王虽是嫡子，但因与太女相差不多，宁皇和后君在他身上所放的精力并不多。特别是后来烽鼓不息，更是没有人关注他的成长。等宁皇再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现在这样感性又软弱的模样。战争，消磨掉了宁皇为数不多的锐气，她觉得，四王如此也不错，至少能够平安到老。所以，当四王以工部的名义向朝廷推荐了一批可以让耕作加速一倍不止的农具时，宁皇真的可以用惊喜来形容。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大张旗鼓的，给四王了赏赐。
“匠人们与商人还不一样，便是给他们机会，他们也把握不住吧？”
“出仕不限于科举吧？”任紫琳马上说，“殿下可赏他们些爵位。”
这下，不但是王玄玉，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他们都知道，任紫琳嘴里所谓的爵位，大多可能就是个虚爵。可能有些俸禄，但没封地的那种。这样的爵位，并非世家专有。但，在这个时代里，大多数的匠人都是世家勋贵家里的仆人。想象一下家里的仆人得了个虚爵，岂不是意味着家中有些主子还得向这些人行礼问安？
王玄玉等人，有些高兴不起来。
任红彦却不管王玄玉等人是否高兴，甚至，她认为，任紫琳当着众人提及此事，肯定是相中了众世家手里的大匠了。将目光投放在众位世家代表的身上，任红彦无声的表达着她的意思。
这一下，本想刷存在感的王玄玉也微微低下了头。他忽然觉得，这趟宁京是不是来错了？虽然说对上皇家，他们也不敢太气势汹汹，但的确是暗怀质问的心态来的。怎么进了这图书馆，就换成他们成了待宰的羔羊？这九殿下，是不是有毒？
任紫琳也读懂了任红彦的意思。不同于任红彦手里一向都有政治强权在手，任紫琳更擅长等价交换。
“不若由各世家选出三个优秀的工匠送至格物学院？大家可以以十年为限，这十年里，凡是送了匠人进格物学院的世家，均可从格物学院的毕业生里选三个回去任用。当然，这种任用只能是聘请制的，被聘请的工匠若是不满意世家的待遇，是可以自由辞职的。”
“这，不合适吧？”王玄玉可不傻。他们送三个人进学院教授，换十年的学徒出来，还得花钱聘请，怎么看都不划算好吗？
任紫琳低头笑，“不强制，各世家可以自由选择送还是不送。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学院建立伊始，人才短缺，自然是来者不拒。待学院渐渐走上正轨，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得了。四哥，你可得把好这个关。”
四王其实没太懂任紫琳姐妹俩在和世家博弈些什么，但世家不太想卖他们面子，却是看明白了。
“你放心，以后他们想进，我都不让进。”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但任紫琳也没去纠正四王。
王玄玉不由觉得，最坏的就是任紫琳了。她嘴上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强制，但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让人喘不过气来。微微转头，他看了一眼微微错他一步、站在他身后的庾泰。
这青年的表现，也是让他有些没想到。难不成，他是真的老了？
“殿下，”庾泰又说话了，“属下想要自立商户，殿下觉得是否可行？”
王玄玉一时没控制住，转头瞪了过去：好家伙，庾家没虐待你吧？你这做法会不会太狠了？可他也知道，如此有魄力的庾泰，任紫琳必然喜欢得紧。若是庾泰自立了门户，以后就只能算是庾家的旁支，但却真真正正是投靠了任紫琳了。
“当然可行！”任紫琳当然欣赏庾泰这样的人。在她看来，年轻人嘛，就当该有这样的魄力，“你若是自立了门户，我亲自为你选择去处。”
“谢殿下。今日回去之后，属下就与族长去信商议。”
这是说，他决心已下了。
旁边，任红彦也有些欣赏庾泰。她身边，中老年居多，这样鲜活冲动的年轻人，已是很久不见。
“庾泰，你若是愿意入朝为官的话，孤亦可以给你特批。”
咦？姐妹俩这么快就内讧起来了？王玄玉顿时来了精神。他本来已经放弃说服任红彦了。因为他觉得，任红彦可能被任紫琳下了降头，什么都听她的。这样的太女，嗯，已经没那么稳重了。
任紫琳却是不急，她挑挑眉毛，没有说话。可她不说，四王却忍不住。
“太女，你这是干什么？”他虽然生气，却记得压低声音，虽然他的声音，众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你这不是为难人吗？再说了，为九妹效力，和为你效力，也没什么差别。”
任红彦沉默了。博智轩没忍住看了四王一眼。他心说，其实，还是有差别的。而且，差别很大。
对面，庾泰也表态了，“谢过太女殿下好意，庾泰也就在经商上还算有些天赋，于做官，却是不擅长。”
任红彦就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东宫也有些生意在外的。”
任紫琳不想惯着她了，转头看向她。庾泰呢，庾泰选择假装没听到任红彦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