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第 45 章

说起陆行鸯与乔文敬的交情,可谓浅薄。

彼时他乔大公子不知何故独自一人就出门,木轮椅在石桥上上不了坡,他一时失力,轮子骨碌碌向后滚动,眼看着就要撞上石柱。

陆掌柜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

她那时还年幼,小身板也受不了轮椅冲劲,跟着踉跄了好几步,这才稳住。

乔文敬仰着清俊的脸庞,坐在轮椅上望着面前高出半头的小姑娘。

刚想道谢,却见她低眸凝了自己一会儿,而后开口问道:“公子为何不站起来?”

他先是失笑,挑眉向她示意自己身下的轮椅,想说小丫头你也是看到这东西的,何苦再问?

可抬眼细瞧,却觉得她眼中有了然的意味,一时竟无言。

乔文敬忽然回想起,当时自己情急之下双腿有过一瞬用力。

许是她看出来了……

岁月流转,往事忽然在这一刻历历在目,乔文敬扭头看身侧的陆行鸯,一哂。

果真因果有缘。

陆行鸯与乔文敬同行,当然并不是为了送什么沉木熏香,对方显然也知道。

此刻他偏头笑问,“陆掌柜有什么想问的?”

他这样直接,陆行鸯也不会在这上面扭捏,斟酌了片刻,开了口问:“大公子,我听说乔二公子早些年前是与一林姓女子有婚约的,这事在当时传的人尽皆知,现在这般……不知那女子近况如何?”

女子被退婚,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是以陆行鸯再怎么言辞委婉,说出来后自己都觉得太过尖锐。

怎么觉得自己有些像八卦婆子?

陆掌柜默默想到。

这话问出口了,乔文敬果然尴尬,眉宇间还有一丝愠色,陆行鸯见了心里一顿,想着这乔家大公子面皮竟这样薄吗?虽是家事,毕竟不波及己身,乔大公子却是少见的激动。

乔文敬冷冷一笑,“陆掌柜想必不知道,这林家女儿,原本应是我的妻子。”

见陆行鸯望着他,乔文敬压低了蹙着的眉,自己先一笑,告罪,“让陆掌柜见笑了,我这腿疾乃是后天所致,这姻缘,原本是父亲安排给我的。”

陆行鸯在心中想:原来如此,这段姻缘原本该是大公子的。

但素昧平生,他在乎的真的是林家姑娘吗?

大抵良善之人也有一口恶气需要喷薄而出,或是凶恶之人也有柔情,乔文敬一句发泄完了,愠色渐消,对着陆行鸯又变成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他低头兀自在叹息:“文悦自小便聪明,身体也好,阿爹对他总归是偏爱些的,我后来腿疾,阿爹是连姻缘都为他准备好了。不曾想……文悦早有心仪之人,这事明面上被压下去,背地里总是有人说的,不知给那林家丫头带来多少不便……”

“那么那位姑娘后来嫁人了吗?”陆行鸯问道。

乔文敬摇头,“不知,听说林伯父遣她去了京城投奔亲戚,女儿出嫁,总归是要喜庆热闹些的,河阳那却没传过什么消息,想来是还没出嫁。”

“算起来,她是早已过了及笈的……倒是耽误了人家姑娘家。”乔文敬苦涩一哂。

陆行鸯便莞尔,心内也跟着一叹。

“陆掌柜问起这事,是遇到过她吗?”乔文敬问。

“不曾……”陆行鸯想了想,又解释,“大抵是最近来了这儿,听到了这故事,对那位姑娘有些感触罢了。”

乔文敬听闻此言,第一反应是:这不像是京城中陆掌柜的行事作风。

可稍后他又想:当年的小姑娘心地那样善良,也该是这般悯人模样。

他便笑了,说陈年旧事,陆掌柜也不用放在心上。

等到乔文敬拿了沉木熏香走了,画绣靠近陆行鸯问接下来的打算。

要账这事讲究的就是快,否则一拖再拖,账是很难要得到的。陆行鸯作为陆家掌柜,显然也不能在这事上耗费太久。

陆行鸯微一沉吟,带着画绣到了当地的陆家铺子,坐在案台上细细看账。

坐的累了,她站起身来,手肘抵着案台面,将头撑起,盯着账本上的字发着呆。

小画绣坐在一旁小凳上缝荷包,准备给陆行鸯换一个新的。

一室寂静,屋内燃着暖炉,将寒冷隔绝在门外,只听得风声清晰。

顾寻安便是在这时进来的。

小公子冻的瑟瑟发抖,缩着脖子,一脸苦相,抬眼瞧见陆行鸯正在看账,轻悄悄走近了。

他走近了,才发觉她紧锁的眉。

一时心囫囵一跳,轻咳一声。

这一声,倒是将正发着呆的陆行鸯吓了一跳。她急急去看声音来源,见到顾寻安,电光火石间不知作何反应。

画绣缝荷包到一半,发觉胭脂色的线不够用,抬头见顾寻安来了,犹豫片刻,自己到后堂拿线,没再回来。

室内两人对视须臾,陆行鸯只觉自己要说什么话打破这一气氛,小公子先将头凑过来,看着账册问她这是哪一家?

要是平常人来看,陆掌柜大抵是不乐意的,但是小公子这样,陆行鸯心里倒是平静无波。

“乔家的。”她回道。

顾寻安唔了一声,只当回应,竟开始安静看起来,账册三本都摆在案台上,陆行鸯也不能闲着光看小公子,拿起其中一本也开始看。

片刻,她忽然问道,“顾寻安,你会看账?”

……

小公子不太会。

但小公子可以学。

陆掌柜觉得有些好笑,想着在京城时,他顾寻安处理往年旧案,翻阅案卷时,一定心中明镜一般,诸多细节疑点都被他发现。

怎么到了看账这事上,就不行了呢?

陆掌柜便噙着笑,向小公子指名账册上利息怎样算,以及预估要交的税钱。

顾寻安偏头去瞧陆行鸯温和的眉目,先前的浮躁忽然就散了。

小公子听着陆掌柜语调缓缓,忽然就想:天这样的冷,应该落一场雪的。

这样大雪纷飞的时候,他和陆行鸯在屋内暖和和的,一起看账册,再惬意不过了。

“顾寻安,你在想什么?”陆行鸯问。

她教他看账,也只是迎合一下他的一时兴起,此刻见他分神,便停住了。

顾寻安哪里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想法,脸微红,笑得有些局促,“陆行鸯,其实我今天……不是很开心——”

陆行鸯执书的手便一顿,转眸去看他。

顾寻安也一愣,不明白自己原本只是不想陆行鸯知道自己的心思,却把早间在乔家的心情给不慎说了出来。

两人各自沉默一会儿,陆行鸯先问,“为什么?”

她眼中有明明的关心,那么温暖,微锁着眉——为他。

顾寻安想到这一点,心中忽然一暖。

关心小公子的人那么多,他行走在其中,耳边都是嘈杂的关切,小公子一身轻松,飞鸟掠水般应付过去。

可他面对陆掌柜,看着她亮着的眸,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慌。

这种感觉其实在很早就有,特别自莫清找过他之后更甚。

顾寻安略略一笑,桃花眼弧度惊艳,“我也直说,陆行鸯,我今天见到你扶着乔文敬,很不开心。”

两人本是挨着坐着,顾寻安略微倾了一些上前,陆行鸯与他的距离乍然缩小。

小公子眉目清朗俊秀,是再好看不过的模样。

她愣神,自己提醒自己,要记得呼吸。

那边顾寻安已经继续说下去,“我不管陆行鸯你以前与乔文敬是什么交情,但是乔家如今衰势已显,乔家的那些人恨不得拉别人下水以求自保,你与他这样行为,是给自己招惹是非。”

看来是从乔老爷子嘴里撬出些什么了。陆行鸯想到,又听得他继续说:

“我总要替陆行鸯你考虑些——”

……

陆行鸯眨了眨眼,垂眸一笑。

不能把小公子的话放在心上。陆掌柜暗想。

否则这漫漫岁月,她岂不是要反复回忆,再难放下?

她便谢道,多谢你关心。

顾寻安抿了抿嘴,咽下接下要说的话。

暮色渐起,小公子的肚子忽然一叫,他盯着自己的肚子猛瞧,后者回应更甚,响起一阵长鸣。

悠久之至。

陆行鸯忽略不了这声音,干脆问,“饿了?要不要去宅院里吃一些东西?”

陆家在此地的小院落离铺子很近。

顾寻安求之不得,当即就起了身,乖乖等着陆掌柜喊回画绣,又吩咐铺子里伙计早些关门回去休息。

其实铺子里是管饭的,热粥配上一碟雪菜青豆仁或者辣萝卜干,下饭得很。

陆行鸯平常在铺子里待的晚了,也跟着伙计们一起吃,她对于吃是既喜欢又觉得无所谓的。

但顾寻安既然留下,她便不想那么将就。

院子里有三个老仆,见到她回来,连忙起锅烧油,厨房里一阵叮叮当当。

顾寻安在去正堂的时候停下步子,望着石子路旁开出的一小块空地,光秃秃的。

画绣见到了,回答他这是主子想养一些花草开出的空地。

“冬天是没什么花草活下的,难怪这样的秃!”小公子恍然。

“不是——”画绣小丫头翻一下白眼,吐槽自家主子,“是主子压根就没种过什么花花草草,她前脚说要养,家里人慌忙给她腾出地,谁知主子蹲在空地前,沉思片刻后说——其实这儿可以搭个鸡棚!”

不仅有鸡吃,还可以下蛋!——从厨房吩咐完出来的陆掌柜撞见这一幕,默默在心里补上当时自己接下来的话。

小公子哈哈大笑,不顾形象。

意识到陆行鸯出来,他转眸看向她。

眼中清清亮亮,明明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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