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逃狱

顾璟浔今日之所以会来诏狱,是听暗卫禀报,狱中新调来一个吏官。

原本这种调动,底下的人不会报到她面前的,只是从惊蛰入狱之后,顾璟浔便派人盯着诏狱这边的动向,暗卫看到这新来的吏官私下见了定安侯府的人,这才将消息报给了她。

顾璟浔担心有人暗中使坏,这才匆匆赶来,原本想硬闯,恰好半路遇到回宫的顾政,顺便讨了道手谕。

她令暗卫将那吏官带出去继续审问,这才走到惊蛰面前,将他身上绑的绳子解开,托着他的下巴看他侧脸上的伤。

划得不深,但把顾璟浔气得不轻。

惊蛰握住她的手,安抚一般虚搂了她一下,“不妨事。”

“哪里不妨事,你又受伤了。”

顾璟浔说着,扭头吩咐手下的人去取药来,打量了一番四周,她忽然道:“蛰哥哥,我搬来跟你一起住吧?”

此言一出,除了惊蛰,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

搬来一起住,这是拿诏狱当客栈了不成?

边上的狱卒,面面相觑满脸惊恐,互相小声推脱着,谁都不敢轻易上前。

这平洲长公主旁若无人的样子,哪像是在面对大牢刑房同穷凶极恶的犯人,分明就像是在家里跟自己情郎讲话。无广告网am~w~w.

惊蛰拧起了眉头,手扳着她的肩膀,“莫要胡说。”

他将人往门口的方向轻推了一下,“你不该来这种地方,快些回去。”

顾璟浔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胳膊,死死不松手,“你让我上哪去,说好了你在哪我在哪,我救不出你来,还不能跟你一起蹲大牢吗?”

她说得满脸委屈,双眼濛濛含泪,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声音更是哀哀戚戚,真叫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果然,狱卒们原本局促又惊慌的表情,齐齐变了,不由自主带上同情之色。

长公主殿下,原来竟如此痴心啊,可惜,遇上了错的人。

惊蛰明显一愕,知道她又再做戏,虽说许多事入狱前都已经商议过,但今日这一出,实在始料未及。

他隐约明白顾璟浔打了什么主意,只能想到要配合她,于是便扒开她的手,抿了一下发白的薄唇,“你快走吧,我不值你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顾璟浔的抽泣声卡了一下,凄苦诀别的表情险些没能绷住。

青年的神情,一向如凝冰塑雪般敛肃凛冽,此刻眼眸浅动,像是晕光漾开了一池死水,涟漪微起,又很快无声无息地压下波澜,只叫人看得无端心中酸涩。

他开口的话很平静,却带着丝丝缕缕的哀伤和不忍。

顾璟浔心窝像是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不疼,却闷闷地无法言说。

她想感叹蛰哥哥原来也这般会做戏,却又恍然一瞬。

这不是做戏,这是过去蛰哥哥还不肯同她在一起时,未曾对她宣之于口的真实想法。

原本刻意积蓄的眼泪,不知不觉全都滑到了腮边,顾璟浔甚至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戏是实。

她扑到惊蛰怀里,呜咽出声,抓着他的前襟吼道:“我说值就值!”

惊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得趔趄,伸臂揽着她,原本只是配合她给别人看的,却像是撞破了防线,硬生生的被她感染,心中当真起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张着口,颤着鸦色长睫,喉咙如噎,悸恸着忘了说话,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反应,只下意识将她越抱越紧。

这样的场面落在狱卒的眼中,当真就是一场奋不顾身,又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无人不心下一酸。

两人难舍难分地拥抱许久,刑房的门终于再度被打开。

门外的顾璟连急吼吼进来,一下抓住了还在惊蛰怀中不肯抬头的姑娘。

“璟浔,别胡闹了,跟我回去。”

众人回神,正欲行礼,顾璟连摆摆手,止了他们的动作。

他拖着顾璟浔,直将他从惊蛰身上扯下来,强拉着往门口去。

“哥,你让我再跟他说几句话!”

姑娘挣扎着被拽到了门口,手扒在门框上,怎么也不肯松开。

惊蛰上前一步,想去拉他,顾璟连立即朝一旁看戏看傻的狱卒吩咐道:“将人带回牢房去。”

虽说皇帝如今已不许顾璟连再参与之后的审案,但毕竟没有罢他的官。

且底下这些小吏,都是打心里钦佩顾璟连这位屡破奇案公正廉明的东琉刑狱官,故而他说的话,他们定然会听。

几人这便重新给惊蛰上了镣铐,连同绑了半天的霍时药和霜降,一起带离了刑房。

身后传来顾璟浔和顾璟连的争执声,惊蛰忍不住回头,被身后的狱卒推了一下。

那狱卒轻轻摇头,神色复杂,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惊蛰回过头,没有答话。

一旁的霍时药,闻言苦笑出声,“即便知道今日,当初又哪里有得选?”

他说完,便抿唇不在言语,任由狱卒们随意猜测去。

倒是霜降,被绑着呆滞地看完惊蛰和顾璟浔的一场戏,眼下听霍时药说着自嘲的话,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会装模作样,连木讷单纯的惊蛰,都被带偏了。

这诏狱之中,关的都是犯了罪的高官,他们三人被关在这里,只是因为事关容长樽,方便提审罢了,故而三人的牢房,也在一块。

狱卒锁上牢门之后,惊蛰便顺手塞给霍时药一张纸条。

这是顾璟连在拉开顾璟浔的时候,趁机塞给他的。

上面写着常闾的动向。

立夏藏在外面,已经在城中找到了常闾的大致位置,但好似惊动了附近的人,那些人似乎正在想办法送常闾出京躲避。

霍时药看完,低声同霜降传达了一遍。

他们三人如今身陷囹圄,顾璟连连因何会传这种消息给他们?

惊蛰坐在稻草上,靠着墙壁,目不转睛地望着牢门上的铁链。

半晌,他乌眸微闪,扯了一下旁边的霍时药,声音压低,“今晚离开诏狱。”

霍时药怔了一下,扭头看看正若无其事吞字条的霜降,好似明白了什么。

不能让那些人将常闾转移出京。

……

顾璟浔和顾璟连离开诏狱之后,便各自分开。

顾璟连回了自己的府邸,顾璟浔则乘着马车,去了音华楼。

她来时,春分刚好唱完一场戏,正在后台卸妆,见顾璟浔进来,他忙起身行礼,引着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璟浔落座,招了招手,侍女立刻捧着一个木匣放到桌上,又纷纷退出去,关好门窗。

春分的目光落到那匣子上,红木的料子,绘着璎珞纹路,正是前段时间他送到顾璟浔府上的。

他无言看了一会,嘴角扯起一抹笑,“殿下这是,还打算用我?”

“是。”顾璟浔在他这里,向来不喜客套,直接说了实话,“京城的消息网,你是最熟悉的,我虽能找到接替的人,但眼下局势怕是来不及了。”

她说着,将木匣推到了春分面前,“你可愿重新接手?”

春分抬眸,对上她认真的眼眸,那里面不带丝毫殷切,有的只是庄重严肃。

他有些恍惚,此刻忽然意识到,她做的许多事情,并不是全为了惊蛰。

她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是为了当年郜洲的耻辱,为了葬身九环山的三千将士,也为了顾家的江山。

只不过,他叫那越积越深的嫉恨蒙了眼,最后已经忘了,他跟着顾璟浔的初衷,从来不是因为什么恩情或情爱。

春分站起身,捧着木匣,单膝跪地,“属下,定不辱命。”

他们曾经躲在黑暗之下,终日伪装,面目全非,拥有一身武艺,却只能做着阴损的勾当,何尝不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堂堂正正的将手中的刀,作为保护别人的盾。

当年在郜洲,只有惊蛰做到了。

所有人都想着逃走,想着活命,唯有惊蛰,这个在他们眼中,最无情冷漠的人,将刀尖对准了南襄外敌。

这大概就是顾璟浔为什么会选择惊蛰的原因。

她知道惊蛰内心深处,一直埋藏着始终未灭的良知,支撑着他,哪怕腥风血雨中走来,也不曾变得扭曲。

如今,他们这些人,终于有机会,去做一些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的事。

这明明,才是他当年企盼的。

顾璟浔将他扶起来,缓缓一笑,“多谢。”

春分将木匣收好,这才问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接一个人入城。”

……

是夜,诏狱火起,喧嚷声惊得众人四处走蹿。

官兵们提着水桶,慌乱擦肩而过,乱作一团。

两道挺拔的身影,身着狱卒服饰,泼了一桶水在燃起的栏杆上,而后又跟着一队官兵跑出去,到了打水的地方,瞬间躲到树后,翻出院墙。

接连翻了几堵墙,避开一队又一队被惊动的官兵,远离了着火的地方,惊蛰和霍时药才听见有人高呼“嫌犯越狱”。

两人摘了帽子,脱了身上的衣服,包着往草丛中一塞,这才拐进一条漆黑的巷子。

原本商量好了要三人一道出来,霜降非是不肯。

他说他如今武功尽失,若要逃狱,只能成为牵累,不若留下来替他们打掩护,更何况,他放心不下容长樽和容越。

诏狱之中涌出几队官兵,举着火把四散开。

但霍时药和惊蛰的脚程,又岂是常人能比,不多时便将那些人甩的没影。

两人跑了一路,随意躲到一堆柴火后面,倚着墙壁休息。

霍时药喘着气,扭头看着身旁腰杆板直的青年,低声发笑,“我方才看见了,那领头的的官兵,已经派人去了各处报信,估计到明日,四处城门都会戒严。”

他轻唾一声,“咱们出不去,常闾也别想出去。”

顾璟连给他们传信的目的,应当就是如此。

诏狱中有人逃出,城中定然要全面戒严,官兵估计会挨家挨户搜人。

到时候,就不信逼不出常闾。

即便官兵搜不出来,只要常闾稍有转移的动静,惊蛰等人也能趁机抓住他的辫子,揪他出来。

那暗中的人,会警惕搜人的官兵,但估计不会防备惊蛰与霍时药。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二人已经成了越狱的钦犯,抱头鼠窜逃命还来不及,哪还会顾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他们就是要让对方放下戒心,然后杀个回马枪。

这是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不成功,哪怕到时候不死,也永远不可能再光明正大的活着。

这个机会,是顾政给的。

顾璟连在知道霍时药身份之后,便将此事禀报给了顾政。容长樽被指控的那一日,顾政的人先一步找到了霍时药,这才让他装模作样的被抓入了诏狱。

平南侯府的事虽然发生的突然,但不至于让人措手不及,顾政并不信那些所谓的证据和指控,但既然有人要拉平南侯府混淆视听,企图瞒天过海,顾政便顺水推舟全了对方的心思。

霍时药想着白日里顾政来诏狱亲自见了容长樽,便也能猜到,那恐怕不是旁人眼里的审问。

甚至于,他和惊蛰能这么容易的逃出诏狱,怕也不是因为他们武功多高,运气多好。

那暗中的人,以为可以借此除掉平南侯府,除掉渠门,甚至除掉顾璟连和顾璟浔,但这一箭三雕的计策,从一开始就行差踏错。

谁会想到,所谓勾结容长樽的渠门,早在之前就联络上了当今圣上。

等一队官兵走远,霍时药才从柴堆后面走出来,朝惊蛰唤道:“咱们先去找立夏。”

惊蛰跟上他的脚步,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高楼。

那楼上挂着彩绸,里面欢声笑语此起彼伏,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惊蛰的脸瞬间黑了,扭头就往回走。

霍时药一把拉住他,“你上哪去?”

青年脸色如浓云压下,阴沉得可怕,他挥开霍时药的手,冷道:“我不去。”

霍时药噗呲笑出声,“又不是真让你进去寻欢作乐,咱们要去的是后院,我保证那里连蚊子都是公的,不会污了你在长公主眼里的清白。”

惊蛰紧抿着唇,眉头蹙得能夹死飞虫,闻言一脚踢在霍时药的腿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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