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诏狱

平南侯勾结江湖杀手门谋逆的事一经传出,众皆哗然。

三日的光景,平南侯府被下令查抄,渠门中杀手接二连三被捕入狱,顾璟连也因着与侯府的关系,不能再参与之后的查案。

皇帝明里令他回家休息一段时日,实则是禁了他的足。

临河的酒馆中,谭随文斜倚着桌子,望向石枫桥不远处停泊的一艘画舫,灌了一口酒水。

台上的说书老者口若悬河。

讲得是那渠门杀手身份暴露,被官兵带走,引得平洲长公主如何如何难以置信伤心痛苦。

谭随文听那说书先生提到荆祈的名字,扬声叹着容小公子曾拜其为师,蓦地摔了酒杯。

清脆又刺耳的一声响,惊得众人纷纷侧头。

谭随文站起身,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脚步踉跄地离开了酒馆。

荆祈是容越的师父,是渠门的杀手,曾经在画舫宴的时候刺杀过他。

昨日裴彻来找他,说当初派荆祈刺杀他的事,多半是容侯爷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远在郜洲戍守边关的父亲,同朝廷结怨。

谭随文扶着墙漫无目的地走在巷子中,迎面撞上一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那人痛呼一声,捡起掉落的药材,正想发火,瞧见地上躺着的人,又愣住了。

“谭公子,谭公子……”

耳边传来几声呼唤,谭随文费力睁开眼,看见一张不算熟悉的面容。

“卫元茂,怎么是你?”

他面上全是醉态,眼睛开开合合半天,撑不住昏睡过去。

卫元茂推了几下推不醒,只好将人拽起来,架着往巷子里走。

行到一处小院,他腾出手拍了几下木门,没多久便有人从院内打开门。

“哥,药买齐了吗?”

院内站的正是卫初琳,她身上穿着厚实的布裙,脸上也不似之前化着精致的妆。

注意到卫元茂身旁还歪着一个人,她又问:“哥,他是谁啊?”

卫元茂一边将手里的药材递给妹妹,一边扶着人往院里走,“之前宴会上见过的,谭随文。”

“你带他来家里做什么?”

“不是我要带他来,路上遇到了,醉的不省人事,也没见他身边带着家仆,我总不能把他丢那儿不管吧。”卫元茂一路将人带进屋,放到矮榻上,扭头道:“你看着他,我到谭府报个信。”

卫初琳撇嘴,不情不愿,“哥你管他做什么,他醒了指不定又要觉得咱们是想攀关系。”

刚被逐出卫家的时候,卫初琳只能和母亲缩在这破烂的小院中,自然不能接受,哭了闹了,也尝到了许多被人翻脸无情的滋味,但如今父亲兄长活着回来,她倒也不再不能忍受眼下的落差。

卫元茂过去虽不成气候,到底不算是个小人,如今墙倒众人推,却渐渐生出了些傲骨,他想说便让人随便指摘去。

刚直起腰,矮榻上的人忽然睁开眼跳起来,一下拽住了他的领子。

“你不是说,挣来那万石弓,要去上阵杀敌吗!?”

他的眼睛,带着酒意的惺忪,烧着鲜红的怒意,摇晃着身体,手劲儿大得将卫元茂拽得踉跄。

忽而又放声大笑,“忠君爱国,忠君爱国,呵……”

卫初琳见他发疯,惊叫着上前将人扒开,谭随文这才松了手,砰的歪倒在榻上,口中还不住喃喃。

“杀敌,原来要杀的是我……”

卫元茂反应过来,见人又昏了过去,只好叹着气抚平被拽出褶皱的衣领,见卫初琳上脚踹了谭随文一脚,他忙将妹妹拦住。

“你拦我干嘛,你救了他,他还跟你撒酒疯,我踹他两脚怎么了?”

卫元茂拍着她的肩膀安抚,也不打算去谭府报信了。

如今这院里只有他们兄妹和父母四人,父亲卧病在床,要是他走了,谭随文再发疯,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卫元茂陪笑,推着妹妹,哄着她到厨房为父亲煎药。

等谭随文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他迷蒙着睁开眼,看到窗边的人,这才渐渐忆起醉酒时的事。

卫元茂听到动静回头,倒了杯桌上的热茶,上前扶住正慢慢坐起身的人。

谭随文揉着头下榻,勉强扯起笑容,拱了拱手,“多谢。”

说着接下热茶,缓缓喝了半杯。

他与卫元茂,只在一些宴会上碰见过,并不算相熟,但看见他,也只讶异了片刻。

谭随文打量了一下周围,房间不大,家具也陈旧。

卫家二房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些,卫元茂和他父亲,受殷侍郎贪墨之事的牵累,被投入大理寺狱,前些日子刚刚查清二人并未做过什么贪赃枉法之事,但到底也查出来之前的一些渎职旧罪,如今人被放出来,官位却没能保住。

谭随文将杯子放到了桌上,问:“令尊已经洗刷冤屈,卫公子怎么没有回去卫家?”

他不提到罢,提了卫元茂便不由冷笑,“卫家之前将我二房逐出,如今父亲虽被放出来,但失了官位,对卫家已经没有用处,族里那些长辈,拉不下脸来请我们回去,我也不愿低三下四地去求他们。”

谭随文以前见卫元茂,只觉得他同殷梓钊一样,都属于心底不坏,养在金窝里不识疾苦的浪荡子,此番磨难,倒叫眼前的人成长许多。

想到还在狱中的殷梓钊,他便又想起了容越。

他因为父亲的原因,从郜洲来到京城,这辈子也只能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边关,握起他喜爱的刀枪剑戟,纵马去看从小看尽的长河落日。

半月前,小公子还拿着万石弓豪情万丈地同他说,将来一定要像他父亲一样驰骋疆场,代他看看边塞家乡的风光。

谭随文想不明白,平南侯怎么就成了别人口中的逆贼。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世事变迁太快,明明之前与他相龄的许多人,还在一起把酒言欢,如今却接连出事,人人自危。

一旁的卫元茂见他陷入沉思,便上前询问,可需自己送他回去。

谭随文温温一笑,摇了摇头,想到卫元茂如今的状况,他道:“卫公子往后有什么需要,尽可来府中寻我,谭某定当尽心竭力。”

他们这些公子哥,都知道谭随文是个君子人物,说出的话一诺千金,卫元茂想想如今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没有推脱,拱手道:“如此便多谢谭公子了。”

两人一道出门,谭随文还礼,语气半分打趣半分自嘲:“该是我谢你,若不是你将我带到家中,天寒地冻,我指不定要睡在街上多久。”

言罢,两人便都笑开,仿佛这些日子各自积压的愁苦,都一扫而空。

……

诏狱之中,天子驾临,斥退了一干闲杂人等,亲自审了平南侯容长樽半个时辰。

天子离开不久后,牢中吏官便将惊蛰等人带出来刑讯。

除了刚刚被抓来的那日,这还是几人第一次被带出来审问。

惊蛰和霍时药并排,被狱卒推搡着进了一间无窗的屋子。

这里四面点着篝火,熏得墙壁黢黑一片,架上摆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

若是平常人,见了这幅场面,早就要吓软了双腿,只不过惊蛰等人皆出身渠门,那里的刑房,可比这儿可怖得多。

狱卒将几人绑好,领头的吏官便拿起一个带着倒刺匕首样式的东西,直奔惊蛰。

他问也不问便要动手,身后的狱卒一把拦住他,“大人,这个不能动。”

那吏官用手肘将人撞到一旁,“不就是个犯人吗,如何不能动?”

狱卒捂着被撞疼的胳膊,叫苦道:“大人,您刚来不知道,这人是平洲长公主的面|首,长公主殿下喜欢他喜欢得紧,您伤了他,到时候长公主迁怒您可怎么好?”

吏官面露鄙夷之色,“他要是能耐,怎么会被当着长公主的面儿抓到这大牢中,他犯得可是十恶不赦的勾当,长公主难道还要包庇这种人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刑具抵到惊蛰的脸侧。

狱卒吓得脸色煞白,忙又上去阻拦,“大人,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那吏官半点不想听身旁的人劝阻,手下用力一划。

惊蛰及时偏头,到底还是被划出了一道痕迹,侧脸上血珠殷出,滑落下颌。

霍时药惊呼一声,引得吏官侧目,但却没有向他这边来,而是将那刑具抵到了惊蛰的眼角。

刑房的门哐得被撞开,接着便有黑影旋身而入,直将那吏官踢得撞到墙上。

门口的姑娘一身艳色流彩宫装,快步走近惊蛰,避开伤口托住他的脸。

鲜血沾到她的手心,她也不嫌弃,忙掏出帕子细细沿着脖颈帮他攒去。

她侧眸,看向墙角处爬不起来的吏官,眼神冷得如冰冻三尺的湖面。

擦好了血迹,她便直接走到那人面前,一脚踩到他身上,“谁让你动他的?”

饱含怒意的一声质问,听得狱卒心头直颤。

有一人认出顾璟浔,跪下行礼,众人便都跟着下跪。

吏官被她踩到了胃上,疼得面容扭曲,咬牙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属下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殿下擅闯诏狱,难道是想……徇私包庇?”

众人听他胆敢数落顾璟浔的不是,皆捏了一把汗。

东琉谁人不知,平洲长公主有皇帝宠着,向来肆意张扬,不把律法放在眼里,拿这些反驳指责她,不是脑子不好使,自己往刀尖上撞吗?

顾璟浔冷笑,拾起地上带着倒刺的刑具,抵上那人的眼角,“按规矩,你按谁的规矩?”

她回头看了一眼惊蛰几人,“孤来之前,得了皇兄首肯,你又是得了谁的令,谁教你的规矩?”

那人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刑具的尖端刺入他的眼角,若在用力,便要将他的眼睛挖出来,怕他挣扎,暗卫已经上前将其按住。

顾璟浔的手,还在一点点向下,又重复了一遍:“孤问你,你得了谁的令?” m..coma

吏官满脸骇然,温热的血流到脸上,像催命符一样慢慢逼近,他此刻才反应过来,拿律法规矩压别人可以,压顾璟浔这种生性无拘又权势过大的人,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是真敢在诏狱这种地方杀人。

“是……是定安侯府的人,他叫小人……叫小人趁着刑讯之时,划了荆公子的脸,最好剜了荆公子的……眼。”

吏官哆哆嗦嗦,口齿不清,眼睛紧闭着丝毫不敢睁开。

那人明明说,荆祈伤了平洲长公主的心,犯下滔天大罪,长公主不会再保他。

不然他怎么敢这样。

顾璟浔闻言,扔了手中的刑具,眼底暗潮明灭,如同燃着刑房中熏黑墙壁的火光。

剜了惊蛰的眼?

谁会想出这样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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