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者安息

第二天一大早,屋里还没透进任何光线,伊兹拉就从瓦茨夫人床上爬了起来。他醒来时,她的胳膊正压在他身上。他起身把它抬起,轻轻放在她身边,不过没再看她一眼。

…………

……

中年人与他雇来的先知一起卖力宣传“没有基督的基督圣教”,净赚十五块三毛五分。先知干一晚上,加上租他的车,可挣三块钱。

先知身患肺结核,有个老婆和六个孩子,做先知是他求之不得的工作,他从没想过这可能会有什么危险。

他并未注意到半个街区外停着一辆深灰色高顶汽车,车里有张苍白的脸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这意味着必然有事要发生,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无法制止。

先知站在车前盖上,每次中年人举起两根手指挥动一下,他就表演一番,那张脸监视了他将近一小时。当最后一场电影放完,再没人可被吸引过来时,中年人就把钱付给了他,然后两人便钻进车里开走了。

开过大约十个街区就到了中年人的住处,待车停稳后,他跳下来说了声:“朋友,明晚见。”便钻进了一条阴暗的楼道。先知开着车继续往前,而在他后面半个街区的距离,另一辆深灰色汽车正悄悄尾随着。开车那人正是伊兹拉。

两辆车都加快了速度,没过几分钟就开到了郊外。行驶在前那辆车拐上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两边的树上布满苔藓,几缕如触角般的光线从车上直射向前,那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伊兹拉逐渐缩短他们的距离,然后突然加速,发动机嘎嘎作响,最后猛地撞向前面那辆车的尾部,于是两辆车便都停了下来。

伊兹拉把埃塞克斯向后倒了一点,那另一位先知从车上下来,眯缝着双眼站在海泽那车的炫目光线下。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埃塞克斯车窗前,向里面张望。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蟋蟀和树蛙的叫声。

“你想干啥?”他紧张地问道。

伊兹拉并未做出应答,只是盯着他。

不久,那人便张大着嘴巴,好像发现他俩的穿着打扮,甚至连面部都惊人的相似。“你想干啥?”他提高声音问,“我又没惹你。”

伊兹拉再次踩下油门,猛地冲了出去。这回他从另一个角度把那辆车撞得滚到了路边,最后翻进了沟里。

那人也被撞倒在地,他爬起来,跑到埃塞克斯窗边,手放在边车窗沿隔着四英尺远的距离,向里面张望,但不敢伸进去,像是害怕那黑暗吞噬自己。

“你为什么把车停在路中央?”伊兹拉说。

“我那车有啥问题吗,”那人说,“你为啥把它撞进沟里?”

“摘掉你那帽子。”伊兹拉说。

“听着,”那人咳嗽起来,“你想干啥?别这样瞪着我。就说你想干啥吧。”

“你讲的那些都是一派胡言,”伊兹拉说,“你为什么爬到车上,对你明明相信的东西说出不相信的话?”

“跟你有啥关系?”那人喘着气说,“我做什么跟你有啥关系?”

“你为什么这么做?”伊兹拉说,“这就是我要问你的话。”

“人总要为自己多想想吧。”那位先知说。

“你在扯淡,”伊兹拉说,“你明明信耶稣的。”

“那又关你啥事?”那人说,“干吗把我的车撞到路边?”

“把你那帽子和衣服都脱下来。”伊兹拉说。

“你听我说,”那人说,“我可没想过要装扮成你那样,这身衣服都是那人给我买的,我已经把自己身上原来的都扔了。”

伊兹拉从车窗伸出手,一把甩掉那人的黑帽子,喝令道:“把衣服也脱了。”

那人侧了下身,退到了路中央。

“快把衣服脱掉。”伊兹拉大声喊道,并发动汽车向他开了过去。

先知一边跳着往前跑,一边脱衣服。

“全部脱掉!”他吼道。

先知吓得开始狂奔起来。他撕掉衬衫,解开皮带,扒掉裤子,并伸手抓着腿想把鞋子也脱掉,但还没等够到,埃塞克斯就把他撞翻在地,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伊兹拉开出去大约二十英尺后停下车,接着又倒了回去,再次碾过那人的身体,这才停下走了出来。

埃塞克斯压住那位先知的半边身体,好像正得意扬扬地守卫着这终于被他压倒的人。

此时,那人趴在地上,没了衣服和帽子,看上去与伊兹拉并不相像。大量鲜血正从他体内涌出,在脑袋周围汇成一摊。他已没了动静,只剩一根手指还在脸前上下移动着,好像在为自己倒计时。

伊兹拉用脚尖踢了他一下,他呼哧喘了两下就再没声音了。

“有两种人我最受不了,”伊兹拉说,“一种是不真诚的人,另一种是伪装成别人的人。如果你不去想那不义之财,也就不会把我惹毛了。”

那人想说些什么,但只剩下了喘息声。

伊兹拉蹲在他脸旁听着:“给我妈添了好多麻烦……”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喉咙里卡着一串泡泡,“从没让她省心过……还偷了那辆车……从没对我爸说过实话……也没给过孩子什么,从来没给过……”

“闭嘴。”伊兹拉边说边把脑袋凑得更近了一些,听着他的忏悔。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帮我带五块钱给他。”那人喘息道。

“闭嘴吧。”伊兹拉说。

“耶稣啊……”那人说。

“给我闭嘴。”伊兹拉说。

“耶稣救救我吧。”那人喘息道。

伊兹拉在他背上猛击一掌,那人总算消停了。他俯下身想听听他还会说什么,但已经没了呼吸。伊兹拉转过头,检查埃塞克斯前端的受损情况。除了保险杠上沾了点血,其他地方完好无损。他用抹布擦掉血迹,然后掉头开回城里。

他想要打开车载音乐,但发现这辆车并没有装配,他看了看仪表盘,油箱已经见底,大部分都赏给公路了。

……

次日,一大早伊兹拉就从汽车后座爬起来,把车开到加油站加满油,同时为做好上路前的准备,还检查了下其他零部件。

那晚他没回去,把车停在一条小巷里过了夜。他整夜未合眼,一直在思考如何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只是摆脱掉模仿犯的日子,以及他想去自由城看看。

从加油站里出来接待他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白人小伙子,他让那人给车加满油,油箱和水箱都检查一遍,再看看轮胎气足不足。

小伙子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另一个城市。

小伙子又问他是否开着这辆车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拍了拍那小伙子衬衫的前襟说没错,有这么一辆好车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明白不。

那男孩连忙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并说自己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

伊兹拉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无基督教会”的布道师,每晚都站在这车的前盖上布道,而这次他要去另一个城市布道,顺便看看自己的母亲。

那小伙子忙着给油箱加油,检查水箱和油箱,以及测试轮胎。

伊兹拉则跟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告诉他何为正确的信仰,他觉得所有看不见摸不着咬不到的东西都不值得相信。

至于那位据说生活在阿根廷俱乐部,为人类之罪而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伊兹拉说那实在是个拙劣的观念,一个思想健全的人不可能信这个。

他抢过那小伙手中的水桶,猛地砸在水泥地上,以此来强调他说的那些话,接着又心平气和地对耶稣展开了咒骂和亵渎,他的信念是如此的坚定不移,以至于那小伙子都听得忘了手上的活。

检查完之后,小伙子说油箱有点漏,水箱上也有两个裂口,如果他能开得慢点,后胎也许还能撑个二十英里。

“听着,”伊兹拉说,“这辆车才刚买没几天,这点小毛病难不倒他!”

“往里面灌水一点用也没有,”男孩说,“都会漏掉的。”

“你只管灌好了。”黑兹尔说罢便站在一旁看着他把水灌满,然后就开车上路了,把水和汽油洒了一路。

他飞快地驶上高速公路,但刚开出几英里,就突然间感觉也没快多少。

棚屋、加油站、路边旅社和666广告牌,依次从眼前掠过,接着是墙上贴着几乎脱落的CCC鼻烟广告的废旧仓库,甚至还有一个写着“耶稣为你而死”的大招牌。

虽然都已尽收眼底,但他却故意视而不见。

他感觉马路正在他脚下滑向后方,他知道即将去往的城市不再是乡村,而且距离并不近,但对空闲的伊兹拉不是问题。

至于那些政府寄来的抚恤金,他觉得给安妮卡女士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不需要工作就能得到那么多钱,他也没处花那些东西。

还是没有车载音乐,但是伊兹拉心情不错,于是他自己哼哼着大约是来自母亲的摇篮曲。

“瞎子看不见,瘸子不走,死者安息。”这是他刚想到的教义。

因为他记得母亲念福音的时候提到了一段。

“就是瞎子看见、瘸子行走、长大痲疯的洁净、聋子听见、死人复活、穷人有福音传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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