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城里人就是会玩

作者:何沅洪

都说云是飘忽不定、变幻莫测的,再美的英姿也一如那流光一逝。其实,云是最讲情义的,无论春夏秋冬,它们都手牵着手,漫步在辽阔的天宇,或妆扮明媚的蓝天,或化飞为雨,一起降落凡尘,像无数个仙子,转瞬,又回归如初。它们从未分开,相惜相慰,直到永远。

今年元旦那天,对母亲来说是个格外欣喜的日子,尽管她的身体不好,尽管要坐两个小时的车,这除了参加外甥女的婚礼,以亲自捎去自己对晚辈的诚挚祝福外,还有一件事也令她精神振奋——可以在异域他乡和自己的老姐妹云婶碰面了。

云婶是母亲一辈子的姐妹,比母亲小三岁,晚几年嫁到同一个村,两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云”字,但此前二人并不相识。也许是年龄相仿、品性相似的缘故,在云婶来后不久,两人便相识、相知,成了要好的朋友。此后多年,在长期的大集体生产劳动中,她们建立了深情厚谊。我们少不更事,听母亲讲述了很多关于她们的故事。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那时,我家劳力匮乏,父亲常年又身体不太好,集体劳动中,挣的公分常常比别人少,分得的粮食与酬劳也比别人少得多,日子自然无比艰苦,一年到头吃不上肉不说,粮食也只够维持半年,需要搭配红薯、瓜菜才能勉强接上新粮。我记得,为了让我们少吃点杂粮,午饭时,父母总是在蒸煮红薯的锅里放一个小碗,蒸一小碗米饭,让我和姐姐分了吃,那时,妹妹还没有出生,他们自己就光吃红薯,炒些辣椒做下口菜。炒菜没有油也是常事,那叫“红锅菜”,意思是锅都烧红了,没放一滴油。云婶知道我家清苦,不止一次地用瓷碗盛满白花花的猪油,送来我家,有时父母不在,她便悄悄地放在桌上,悄悄地走了。每逢年关杀猪的时候,也总要割些肉,甚至炒熟了,满满一碗,装在篮筐里,用布盖着,送给我们。每一次,闻到这扑鼻的肉香味,我们都乐开了花,多好吃的肉啊。那时说到吃肉,真比现在吃鲍鱼、海参还要有吸引力,我们从心里感激着云婶。

云婶是个淳朴、善良的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她宽厚仁慈,与人无争,心里总是惦记着别人的困难,推己及人,尽力地帮助别人。

有一年冬天,普降大雪,到处都是积雪覆盖,家里的柴火也没了,煮饭、烤火不说,关键是家里还养了猪。农家养猪往往要把猪食煮熟了才能喂,没有柴火,猪就只能等着挨饿了。云婶得知了,从自家灶头里装上几十个煤球,踏着积雪,迎着刺骨寒风,送到我家来……

这样点点滴滴,雪中送炭的帮助,在母亲与云婶之间架起了一座友谊的桥梁,她们的友谊甚至可以用生命来做代价。

那年夏天,正是农忙的时候,天气酷热难耐,人们对生活的满腔热情却丝毫不减。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都是分散劳作的人们,各做各的一份事。这时,忽听得一声闷响——村里的一位姑娘不慎落到了山塘里,山塘很深,危机时刻,不远处的云婶最先发现,本不会游泳的她,但凭一种本能,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企图一把救起姐妹。一旁惊魂未定的母亲见云婶落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瘦弱的她来不及思考,也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想救起云婶。

三个年轻的生命无助地挣扎在死亡线上。生的欲望,死的威胁,那是生命的赌注!是舍生忘死的仗义!

如果说世上最宝贵的是什么,那一定是生命,可是,在母亲和云婶心里,她们装着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

水波在她们拼命而恐慌的扑腾中荡漾起汹涌的浪花,她们连喊的机会也没有了,眼前似乎有一双无形的魔掌正使劲地将她们推向深水区,她们的生命即将随着体力的消耗湮没在短暂的时空里。

幸好,上天是仁慈的,它不会让善良的人无故地遭受厄运。她们最终被赶来的人们救起,拖上岸时,离宣告死亡也仅一步之遥。

母亲与云婶是生死患难之交,特殊的年代里更是同舟共济,共度时艰。在严抓计划生育的七十年代末,母亲怀上了妹妹,云婶也怀上了第三胎。为了躲避工作队的抓捕,临产之前,她们历经艰难,跋涉几十里,躲入大山中的一所旧小学里,悄无声息地安顿下来,由嫁在附近的大姑送饭食。学校坐落在双江口汇合处,四周树木丛生,偏僻荒凉,蚊虫更是猖狂,俩人在这里相依为命。白天,她们透过窗户,警惕地窥视着入山的陌生人,晚上熄灯灭火,孤寂地卧听山兽的嚎叫,一心只想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但即使如此小心,某个夜半时分,工作队还是找到了这里,他们搜索、喊叫、照射、警告,几乎是在抓捕逃窜的犯人。云婶和母亲胆战心惊,只得屏住呼吸,之后悄悄扒开荆棘,钻进后山的柴草里,得以逃过此劫。www.)

岁月沧桑,几十载光景转瞬即逝,母亲和云婶都老了,而那份深植于心的姐妹深情更化做了对彼此无尽的牵挂。母亲在家时疾病缠身,云婶住在广东儿子家,总不忘常常打电话询问母亲的病情,让母亲在病痛中感受到温馨的鼓励。有一回,云婶回来了,却不顾旅途劳累,风尘仆仆来看望卧床的母亲。她们嘘寒问暖,互相勉励,在云婶离开的时候,母亲硬是撑起来,扶着墙壁,目送云婶下楼,当看到云婶弯着腰,低着头,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去时,母亲忽然间伤感起来:“云婶也老多了,连身影都瘦小了好多,再不是以前壮实、硬朗的云婶了!”

这次,母亲在喝完喜酒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建议下次再去看云婶,这让母亲为难了,约好的“喜相逢”看来又不能实现了。她有些无奈地打电话告诉云婶,我只听得云婶在电话里的叹息声:“哎,到这里了都不来啊!……到这里了都不来……不来就算了吧…..”遗憾中隐含着些许怨气。“妈,我们一定去!”我们决定一起驱车前往。

穿桥过洞,母亲的这片云与云婶的这片云,又牵手重逢了,重逢在陌生的土地上,重逢在金色的霞光中,像一首美丽的诗,一曲动人的歌。

2019-01-26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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