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支线一】侠骨仁心

阴阳塔第三层。

鱼怀隐提着灯笼,踏入阁楼的一刻,那些被搁置了许久的油灯倏地亮起。

一束束火苗在夜风的吹拂下,扭动起修长的身躯,像是窈窕少女纤细的腰肢。

烛火的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口干舌燥。

火光的中央,一个身穿葛布灰衣的青年,正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落。

鱼怀隐打量着青年的背影,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

他疾步上前,还未见其面容,忽听对方口中念叨个不停,“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呢?”

“大宝?”

鱼怀隐看清了楼上站着的人是谁,忙迎上去,“我本还想着,等此间事了,就去茶摊找你,想不到你我如此有缘,这么快就见面了。”

意识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大宝转过头,他认出了鱼怀隐,是去过他茶摊的客人,怔怔地问道:“客官找我有事?”

鱼怀隐瞧大宝还记得他,一抬手中之物,“多谢你将这灯笼借给我。”

大宝听了他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看到那盏灯笼时,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清亮,像是一个久病昏沉的人,在将死之际的回光返照。

“客官可是知道出去的路?”

蓦地,大宝平和的语气中,有了几分激动的起伏,显然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格外重要。

“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我想出去找我的妹妹,她就要成亲了。”

鱼怀隐看到大宝焦急的样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犹豫的瞬间,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中已经熄灭了的白纸灯笼,发现上面属于大宝的绣像和名字都消失了。

果真和良册告诉他的一样,眼下七星镇中的魂魄分为两种。

一种怨念强大,似是大宝、安仁这般,被一个提着兰花灯的青年,用某种秘法保护起来,寄身在灯笼里,不断重复着生前的经历。

另一种则是受到地底杀阵的影响,彻底失去意识,神秘的消失不见。

只是不知这大宝的妹妹,该是属于哪一种。

正猜测着,却听大宝呢喃个不停。

“我得亲眼看着她出嫁,不然元白那小子,要是欺负她该怎么办呀?””

“可是,我找了好久好久,找遍整个镇子,也找不到她。”

“我想她是不是搬走了,或者元白那臭小子,大话说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混上镖头的位子,我那妹子心软,舍不得她的夫君吃苦,就跟着他天南地北,四海为家。”

“我想去看看他们,可这座塔困住了我,我出不去。”

大宝痛苦地捂着头,似是回忆往事,会加重他心中的执着。

过分在意的东西,无论是美好,还是痛苦,当你无法以一种平常的心态去面对它,注定会变成一种负担。

“大宝,放松点。”鱼怀隐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揉了揉,希望可以平复他的心情。

一阵叮当的清脆之声响起,让迷失在记忆中的大宝回过神。 m..coma

这声音很遥远,像是来自天地鸿蒙的古老吟唱。

“客官?”大宝从那种巨大的恐惧与焦急中醒来,像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他看着鱼怀隐,很好奇刚刚那动听的琉璃之音从何而来。

鱼怀隐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想起良册说的,是安仁带他去了第四层,轻咳了一声,道:“也许继续往塔的上面走,等你出去,就能找到妹妹了。”

他不知道大宝盯着他看的原因,自然也没有听到,那忽然响起的琉璃声,不然他一定会记起,这种声音,他曾经也在一个人的身上听过。

正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挂在鱼怀隐腰间,那一片片银杏琉璃撞击发出的声响。

“走出这座塔?”大宝重复了一句,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面向鱼怀隐道:“我记得有一个提着兰花灯的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他给了我一个灯笼,说我的执念太重,恐怕会迷失在塔中,若是我有幸能够找到一个不受天地规则约束的人,也许那个人会帮助我离开这里。”

一边说着,大宝将目光移向,通往下一层的楼梯。

鱼怀隐顺着他望的方向看去,第四层的门应声而开。

大宝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嘴里依旧继续念叨着,“那个人还说我已经死了。”

鱼怀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忙跟上去,踏上通往下一层的楼梯。

“他在说谎,我怎么会死呢,我的炉子上还热着茶,阿萝还在等我回家。”

大宝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怀中,他记得那里明明放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可现在却空荡荡的,不知遗落在了何处。

“玉钗,我的玉钗掉到那里去了?”将那重要之物的名称脱口而出,大宝忙蹲下身子,去寻找玉钗。

可仔细瞧了半天,他未见玉钗的影子,反倒是注意到了他悬在半空中的脚。

大宝爱听故事,尤其是在茶摊上迎来送往时,那些茶客所讲的鬼怪传说,江湖奇谈。

他记得有人跟他说过,鬼者,脚不沾地,踏空而行。

猛然间,一些记忆涌上心头,那是大宝通过灯笼看到的景象。

不久前,七星镇的门口,突然出现了活人的气息。

一个赤衣少年在悬崖边上,救下了医馆里的小药童。

牵着马的黑衣人,碰到了思念已故幼子的大夫。

而他的茶摊上,来了两个奇人,一个踩着人参,一个踏着宝剑。

大宝听说他们想进七星镇,也就替他们引了路。

可惜这二人与他无缘,一壶茶的功夫,几次攀谈,他都无法说起灯笼之事。

反倒是经由安大夫带入镇子里的黑衣人,提走了他的灯笼。

当夜,大宝还看见那两个奇人,称呼来他茶摊喝茶的黑衣人为掌门。

看到他们对鱼怀隐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就笃定了,这位客官绝非是凡人,说不定就是他一直要找的能够打破天地规则,带他走出这座塔的人。

大宝回忆起,他将灯笼交给鱼怀隐的原因,便也知道自己的确死了。

只是仍想不起他是怎么死的,又死了有多久。

通往第四层的路很短,可源于内心的恐惧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死亡的真相就在眼前,他似每一个贪生的凡人一般,不愿去面对,可心中亦是充满了渴望。

大宝思念阿萝,这思念长久不灭,远远超过了恐惧带给他的威胁。

他一步步地踏上去,鱼怀隐紧随其后,他看到一个个记忆光团,漂浮在半空中。

这条曲折蜿蜒的路,和良册口中那条笔直的路截然不同。

这条路记录了一个人,悲欢喜乐的一生。

在一所老旧的房子中,一对小夫妻得了一对双胞胎。

因为男婴比女婴出生的早些,便成了哥哥。

摇篮里,两个皱巴巴的小人手牵着手,像是知道身旁的人,就是自己的血肉至亲,在未来漫长的人生路上,他们注定了要用生命去守护彼此。

而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两个孩子在父母的呵护下渐渐长大,又在父母相继离世后相依为命。

哥哥生来忠厚老实,继承了阿爹在镇里经营的小茶摊,生意不算红火,可他凭着一股干劲,倒也能勉强糊口。

妹妹恬静温柔,常常与镇上的采蚌女到河边去淘珠,将那些品相不佳被人丢弃,无法制成首饰的珍珠一颗颗收集起来,打磨成粉,卖到脂粉铺子,赚些辛苦钱,来贴补家用。

可惜的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开蚌淘珠已然靠运气,更何况像她这般的拾珠之人。

“原来他就是你的妹妹,生的很好看,可比你这哥哥强上许多。”

鱼怀隐感受到这些记忆中,所蕴含的喜悦之情,他调侃了大宝几句。

同时也察觉出,大宝在进入看到这些回忆后,他之前那种局促不安的状态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一种知足常乐的淡然。

不过令鱼怀隐感到奇怪的是,他当时在街市上,遇到的那个披麻戴孝的姑娘,和他在影幕上看到的,站在河边的少女,这二者明显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大宝的妹妹,魂魄尚存,并未在杀阵的影响下消失。

那为什么,同样是被困在七星镇中的魂魄,安仁与安顺师徒,可以共生在同一盏灯笼中,而大宝和阿萝却不能相见呢?

鱼怀隐一时间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他想向大宝再了解一些当年旧事的细节。

可还未等他张口,一团光就像长了脚似的,主动向他飘来。

他伸出手去触碰,那光影如同水面,在他的指尖泛起了涟漪。

影像中,正是一年春好处。

七星镇中,新柳抽芽,一场如油的春雨滋润过万物,激起了河面上朦胧的雾气。

大宝坐在茶棚里,很是闲情逸致的,看着来往的路人淋成了落汤鸡。

一个背着包袱的长须男子,一路小跑着,往他的茶摊来。

距离虽隔得远些,可大宝通过身形还是认出了,这人是石桥下那说书的何老三。

这雨来得急,估摸着那些看客,还未听完一页书,就被冲得四处逃窜。

听书的人走了,说书的自然也就没了生意,闲着没事的时候,何老三就喜欢到大宝的茶摊上白吃白喝。

谁叫这憨头巴脑的小伙子,喜欢听江湖上的故事,一场书说下来,茶水糕点管够。

所以何老三上工,从来都不带吃食。

“何老来了,今日备了绿豆糕,你可有江湖的新故事?”

这不,人一落座,一盘嫩绿可口,清新甜软的糕点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何老三咽了口唾沫,刚想去拿,却迎上大宝那热情的目光。

“有,小哥想听故事,我这可是从江湖朋友那,打探到了新的消息。”

“什么消息?”大宝被他故弄玄弄虚的语气,勾起了好奇心。

何老三见鱼已上钩,捋了捋胡子,“小哥,可是听过这天下第一剑——孟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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