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孙承宗的第一把火

六部之首的吏部,下属文选、验封、稽勋和考功四个清吏司,每司原设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一人。

后来文选司和考功司分别增加了一个主事。

连同尚书,左右侍郎在内,加上负责催督、稽缓、勾销和簿书的两个司务,吏部有品级的官员,不过是十九个人而已。

但这十九个人,说让你升就升,让你降就降,有决定大明千万个官帽子的权力。

其中又以文选司和考功司为重。

前者掌官吏班秩迁升、改调之事,能决定你能去到哪个位置,后者掌官吏考课、黜陟之事,能决定你的考评是否及格。

吏部都是一等一的肥差,没有过硬的关系网根本进不来。

坊间戏称,文选司和考功司五品郎中,给个从二品的布政使也不换。

现任文选司的郎中,叫李尧德,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赐三甲同进士出身,而且还是排名靠后的。

按照惯例,李尧德这个会试排名,应该被派到地方当知县。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李尧德是山西人,他的座主前首辅韩爌也是山西人,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李尧德当年进了吏部稽勋司当六品的主事。

一年后调考功司主事,两年后迁验封司员外郎,之后再进文选司郎中。

吏部的四个清吏司,李尧德是去了个遍。

哪怕他的座主韩爌被排挤出朝堂,阉党大行其道的时候,李尧德依然能够坐稳这个文选司郎中的位置。

原因在于李尧德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尤其擅长说场面话,无论是上级还是下属,与他相处之后没有不称赞的。

李尧德的业务水平做得实在是太好了,这里指的不是他选官用官的水平有多高,而是对每个官位能够获得的利益,算得明明白白。

前任吏部尚书周应秋公开卖官,背后的操盘手就是李尧德。

李尧德府上有几个账房师爷,将大明地方的各个官职能够捞的油水,几乎是算的不差分毫。

由此明码标价卖官,自然是上上下下都满意。

周应秋下狱之后,居然也没有将李尧德牵连进来。

做官能到这个水平,李尧德也算是独一份了。

但孙承宗上任吏部尚书之后,李尧德就没有这么顺心了,卖官业务陷入了停滞。

明年就是地方官每三年进京述职考满的时间,正是大捞一笔的时候。

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没跟上级打好关系,错过了又得等三年。

李尧德尽管心里着急,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孙承宗每天往衙门里一坐,就是看卷宗,谁也不召见。

虽然李尧德有舌灿莲花的水平,奈何孙尚书从来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

孙承宗有一个本事,就是能够从各种各样的卷宗中,分析出背后潜藏着的联系。

看过人事档案,又去刑部把周应秋等人的口供要回来。

上任七天的时间,孙承宗基本上已经摸透了吏部这十几个人的底,以及他们背后的关系网。

混官场的三大法宝,师生,同年,乡党。

了解这一点,反向推算,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

天启七年十月初二,甲午日。

昨日是旬休。

朱由检上任后改了规定,每五日休一天,逢巳、亥日就是休息。

早朝结束回到衙门后,孙承宗开始约谈吏部的官员,约谈顺序由低到高,第一个进去的是稽勋司主事。

对于这种反常的行为,吏部其余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关注里面的动静。

对于孙承宗这个被他们私底下称为“泥塑”一般的上官,终于想起来要接见部下了。

“崔呈秀等人已经下狱半个月了,陛下已经下令剥夺一切功名品秩,为什么他们的勋级还没有从名籍上面划除?”

“保定府的知府丧母,应该回家守制三年,为什么压在你这里一直没有上报?”

……

孙承宗嗓门极大,透过一扇墙壁,外面依然听得清晰。

有这样的先例,外面等待接见的一个个如坐针毡。

而在里面,稽勋司主事脸色涨得通红,被骂得大气也不敢出,因为孙承宗是指着档案上的资料跟他说的,句句属实,不容抵赖。

足足训了一刻钟之后,孙承宗勒令这位主事在三天之内把这些工作处理完,否则严惩不贷。

稽勋司主事内心松了口气,挨顿批评不算什么,没有实质性的惩罚就好。

孙承宗接下来约谈的是稽勋司的员外郎和郎中,同样是一顿猛批,责令整改。

到验封司的几个官员,同样是一顿猛批,被点出了封爵、袭荫、褒赠、吏算之事上的违规操作。

验封司郎中最大胆,有两个侯府、伯府的嫡子仍在,承袭爵位的却是旁支。

而孙承宗对他的态度最为和蔼,简单说了几句,然后这位郎中就被罢官了。

这下子外面还在等的官员明白了,孙大人骂你,说明你还有用。

孙大人要是跟你笑眯眯,那就准备收拾包袱回家得了。

……

孙承宗精力过人,一连约谈了十几个人,片刻也没有休息,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

文选司郎中李尧德,是最后一个被约谈的。

两个侍郎不在孙承宗的约谈范围之内,毕竟是三品大员,不是孙承宗一句话就能处置的。

到这个级别,如果不能一击必杀,那还是不要撕破脸皮。

李尧德进来时,孙承宗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在背后操纵卖官的郎中。

面形方正,眉毛扬起,鼻梁挺直山根隆起,两腮丰满,下巴圆厚,还留了一把美须,长得倒是一副好皮相。

李尧德作揖行礼,道:“属下见过大人。”

孙承宗不苟言笑,语气平淡道:“听说想升官的人,只要找到李郎中,就有办法实现,老夫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有口皆碑的。”

看到这位上官罕见的没有发脾气,李尧德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脸上依然镇定,道:“属下不明白大人是什么意思。”

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孙承宗也不恼怒,拿过来一份卷宗,道:“老夫看过周应秋的口供,凡是他收过钱提拔的那些官员,都经过你的手。”

“遴选官员的升迁改调,是属下的本职工作。每次升迁的人数众多,属下只是负责把名单送上去,至于周大人中意谁,那不是属下可以决定的。”

在卖官这件事上,李尧德做得很小心,从来没有单独递交过名单,都是混在一起交上去的。

孙承宗饶有趣味地道:“呵呵,那为什么这些名单上都有一道折痕,除此之外,老夫还发现了折角,你不妨解释一下,这些都代表着什么意思。”

李尧德内心一凛,没想到这位上官观察得这么细致。

折痕代表准许升迁,折角代表降职,没有记号就是平调。

但李尧德却并不担心,记号的含义只有他和周应秋知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李尧德道:“也许只是不小心压到的,属下也不知晓是什么意思。”

孙承宗突然怒喝道:“你当老夫是三岁稚童不成,真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吗?考功司的郎中,已经把你的底全部都透出来了。

对每个官职明码标价,所得钱财按比例分成,各司人人都有份。

不出钱的就从中作梗,考满给予不称职的评价,阻挠别人升迁,大明二百余年,从未有像你这么大胆的郎中。”

收钱分钱的都是周尚书,知道内情的是考功司的员外郎,孙大人这是在诈我。

在脑里将事情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之后,李尧德装作无辜道:“属下称职本分,大人何必污人清誉。”

孙承宗冷静下来,语气不屑道:“老夫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识好歹。你府上的账房师爷已经全部被抓了起来,你这般说辞,到刑部牢狱里面解释去吧。”

听到这个,李尧德终于慌了,搬出座主韩爌的名号,道:“大人饶命,我是韩少师的弟子。”

这句话的潜意思是,孙大人搞错了,我是东林党人。

孙承宗听明白了,道:“韩象云有你这个弟子,真是有辱门风,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感谢老夫替他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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