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未亡我

玉楼春这位...负责人姓房,房负责人看苏络还算老实,明里暗里的警告过之后,叫人给她换了件凉快的多的芙蓉色长裙。

裙摆重重叠叠,宛若盛开的牡丹,听说是玉楼春的花魁姑娘前些日子刚叫人做的,只是今日成衣店的送来时她又不满意了。

要不是这样,以她这种新来的,只怕还捞不着这样的“好处”。

至于那位花魁姑娘,花名怜香,听说容貌娇好,舞姿风流,就是放眼整个南楚大梁,那也是屈指可数的美人儿!

怜香是玉楼春的台柱子,苏络单是跟着房负责人从后门进到房间的功夫,耳朵里就灌满了这名字,就连房负责人叮嘱她的第一句也是,“在这玉楼春,你惹了我都不算什么,若是惹恼了她,我可是保不住你!”

苏络唯唯诺诺的应了,瞧得房负责人一阵气闷——她是看着这张脸才愿意高价买回来的,可这性子...实在是瞧着窝囊,就这问个话哼哼唧唧,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怎么配得上这样勾人的一张脸?

她瞧惯了怜香顶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矫揉造作,再瞧眼前这个,论容貌也不差,可世上女子千万,单论美貌,哪个就像怜香那样叫人神魂颠倒的了?也难怪,跟在那个老表子身边,但凡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被逼得关门大吉了,这要是自小在玉楼春...

房负责人隐约升起点自得和自傲来——软弱也好,待她调.教出来了,也好叫他们看看,玉楼春成就怜香是她房妈妈的功劳,就算没来了怜香,只要有她在,什么样的好苗子她教不出来?

她正要同这丫头说话,就见楼上一阵喧闹。

玉楼春和沈渠家里那个倒闭了的青.楼布局大致相似,只是装潢更华丽,也更高一层。一楼正中一个唱曲儿、跳舞的方台,二楼东侧是私密性很好的单间,大都是十几个公子哥儿在里面饮酒作乐,还能叫些姑娘来弹个琵琶、唱个令。西侧是宽敞的赏台,只拿帘子遮着左右,面前摆上几壶酒,自斟自饮的。南边是“办事儿”的房间,到时候黄寥、韩岁欢他们就提前进到左手数第六间埋伏,只等苏络把人带进去。

至于三楼,是身价高的那些个姑娘们自己的房间。

其他的姑娘,都睡在楼后面的小院子里,三间房的大通铺。

如今闹事的,是三楼正中的位置,那位置极好,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意思,如今出来的也是个丫头打扮的人,气势汹汹的将一双精巧的绣花鞋丢了出来,被砸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被那丫头撵着骂连还口都不敢。

那丫头嘴皮子利索,不过说的是献州当地的话,苏络只听懂了七七.八八,好像是鞋子不合他们姑娘的意。

如今天边已经擦黑了,外头灯笼一挂,里面琵琶声响,陆陆续续来了些人,不过都是些坐在一楼的,房妈妈也没上前应付的意思,三楼的动静这样大,自然惹了不少人注意,可大家一副司空见惯的泰然,房妈妈更是瞧了眼便收回了视线,倒是回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苏络装作听懂了的样子,理直气壮的瞧了回去。

房妈妈有些年没瞧过这么干净的眼睛了,想来那姓贺的还当真护着她,在这大染缸里这么多年还能什么都不懂,房妈妈心思一转,这娇艳美人懵懂无知的神色也是另有一番滋味,想想这样的眼睛噙着泪、染了红...倒也不必都得是那蛮横骄诳的。

于是再说话是语气便和缓了许多,指着三楼被狠狠摔上的门道,“瞧见了吧,那就是怜香姑娘的房间,在这玉楼春,想要像她那样为所欲为,就得好好听妈妈的话,妈妈自然保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

苏络忙不迭的点头,房妈妈满意的用染着红蔻丹的挑起她下巴,“首先一点就先记住了,这美人生气不叫生气,叫娇嗔,美人任性不叫任性,叫情.趣,但凡你能做到怜香那样,就算你放个屁也有人上赶着闻,在这儿,可没人叫你懂事,懂了吗?”

房妈妈贴的近,苏络险些被她脸上的白.粉刺激出一个喷嚏,好在黄寥此刻进来,房妈妈怎么说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拉着苏络就迎了过去。

黄寥来得早,他早些年心情不好时常来喝酒,见房妈妈迎了上来,随手扔了锭银子,“老规矩。”他打量了两眼房妈妈身边的苏络,面露惊艳,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吹了个听着不大舒服的哨子,“呦,来新人了?”

房妈妈一张脸笑的满是褶子,吩咐人送酒之后,带着苏络亲自将他送上二楼,他惯常坐在西边的赏台,房妈妈趁着斟酒的功夫给苏络使眼色,可惜苏络瞧不懂,只懵懵懂懂的瞧回去,房妈妈半上不下一口气堵在心口,最后只能抓着她的手让她敬酒。

苏络这才明白,房妈妈这是想让她拿下黄寥呢!

黄寥笑的嘲讽意味十足,他半眯着眼咂了口酒,身上一股凛冽的痞气,和着这玉楼春的满堂春色,活脱脱一花花太岁!

“怎么有些日子没来,房妈妈这手下的人都是这样不懂规矩了?”

房妈妈陪着笑,“哪儿啊,这是今日才买回来的,虽然不懂规矩,可命好,一来就瞧见了黄公子,可惜我们家蕊月没这个福气,那丫头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也没把您盼来,被人买走的时候还惦记着呢!”

黄寥脸上一副做作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也没着人报我一声,公子也好给她送些个体己添妆。”

可不是他吃糠咽菜那几年,还体己呢,别送篮子黄土野菜都是好的了!

房妈妈面色不显,半真半假的嗔怪“我们命贱,怎么敢惊动黄公子?”说着,她替黄寥满上杯酒,“她也就罢了,托着黄公子的福,如今也算熬出来了,我这新来的姑娘。”她指着苏络,“可还得求着黄公子怜惜呢。”

黄寥歪在身后的方靠上,“是吗,抬头叫爷瞧瞧,叫什么名字?”

房妈妈拐着九曲十八弯的调子,“叫丝丝。”

“丝丝?”黄寥嗤笑。

苏络不觉得他能憋什么好屁,果不其然,只见他撑着下巴思索半晌,“丝丝太薄,不长久,不如叫牡丹来的喜庆。”

苏络头更低了,正巧面前有个三十多的男人揽着个姑娘粘糊不清的向南边走去,那姑娘口里像是掺了蜜,粘腻腻的叫着“大爷~”

苏络立刻接过房妈妈递来的酒壶,给黄寥满上一杯后递到他手边,“大爷,喝酒。”

人家的大爷打耳一听就是个行走的金矿,苏络这声大爷,直接将人送去养鸟遛街了。不过她声音小,房妈妈也没听真切,只瞧她勉强还算上道儿,便打算招呼旁人去了。

临走前还嘱托道,“黄公子,要是我们家牡丹不和您心意,就算不看在蕊月日夜惦记的份上,您也看在沈公子的份上,这丫头从前在沈公子家的青楼,实在那地段风水不好,没了法子才叫妈妈买了回来,您可得多多照顾啊。”

玉楼春仿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和黄寥相熟的姑娘们免不得上前灌上几杯酒,苏落乐的挣脱出来,便挪到了最边瞧着台下进来的人。

这里连台上姑娘弹琵琶的手都能瞧得真切,楼下进来的客人更是尽收在目。

两壶酒饮罢,女扮男装的韩岁欢也跟着顾南进来,他们没上楼,只在楼下找了个空座坐下了。

黄寥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空了,只一人眯着眼似乎已经半醉,他朝着苏络招了招手,“来呀,给爷满上!”

苏络只好又挪过去,黄寥忽然强行灌了她一杯,苏络始料未及,呛得直咳,他便哈哈一笑,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道,“别那么紧张,老盯着楼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等人吗?”

说罢,他又轻挑的挑起了苏络下巴,“有爷在,你怕什么?”

苏络几乎分不清到底现在的他才是他的本性,还是那个刻薄自傲的他才是本性,不过看他这娴熟的样子,在这玉楼春不是生客就对了,苏络被他勾着下巴,勉强挤了个笑,声音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女子初来乍到,不及黄公子熟门熟路。”

黄寥收了手,改勾着她的腰,亲昵的就着她的手喝了杯酒,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也收了回去,有道是纸醉金迷声色场,他们这点风波情.色,最是常见不过。

苏络察觉到腰上的小臂,他的手没有落在实处,黄寥贴在她耳边,暧昧的勾着她脸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等那人来了,我就把你赶走,房妈妈气急败坏,少不得要你吃些苦头,你就装作害怕的样子,去找那个人。”

苏络轻出了口气,“这可不是我们说好的那样。”

“谁让房妈妈会这么看重你呢。”黄寥的视线在苏络脸上划过,就连他第一眼看到时,也是惊艳了一瞬的,苏络这个人,真是适合这些艳丽的颜色,娇而不妖,勾人而不自知,活脱脱一朵娇养的红牡丹,他收了心绪,“她既然这么看重你,必然不会轻易让你接.客了,姑娘恼了也忍一忍,事罢黄寥任由姑娘处置就是。”

他一下子正经起来,苏络倒也不好说什么,事情有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应都应了,更没有现在打退堂鼓的道理。

楼下似乎来了一群身份不低的人,房妈妈有些尖利的声音扬的高高的,连这里都能听得到,苏络分了神去瞧。

只见一群穿着常服的人陆陆续续进来,不过那走路姿态,略熟悉些军中事务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来是从何而来。

苏络的目光穿过数人,只在最中间的那人身上停下,周遭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没了,她只顾怔怔的盯着那人。

怎么会...在这?

这里离军营一天的路程,常有些军中之人来次消遣,黄寥瞧了眼没认识的便撇开了,角落里只瞧见那接头的人也趁着热闹进了楼内,那人不算高,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埋银子的人还没来,他便坐在里韩岁欢不远的地方喝酒。

黄寥瞳孔微微缩张,转头一瞧,苏络却看着楼下入了神,他以为是看那接头的男人,忙叫了她两声,看她浑似未觉,黄寥恐人生疑,施力将苏络反身压在了身.下。

楼下那群人已经被房妈妈招呼进了二楼的单间,有一人落了半步,转身瞧着对面靛蓝色缎子长服底下露出来的艳色裙摆,不知在想什么。

房妈妈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笑的意味深长,“公子别急,玉堂春有的是漂亮姑娘,总有一个和您的心意。”

那人的视线从对面收回来,淡淡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苏络被黄寥按住,心思勉强回神,还不待黄寥开口,她便先问道,“楼下的那些,是什么人?”

她眉宇间流过一抹急色,黄寥许是真有几分醉了,闻言略抬了抬头,“讨伐南楚的长林军,怎么?里面有你相好儿?”

长林军?她入军了?怎么这么早,不应该是添些彻底乱起来的时候,她才跟着镇北王防守东戎吗?苏络被这突如其来从重逢弄的心神不安,片刻后才镇定下来,心说千万不能让她发现自己在这种地方!

而黄寥说罢,他许是觉得这语气太酸,刚要开口找补,就听苏络道,“那个人来了吗?赶紧抓到他走人,我不能让人发现。”

她几乎是有些疾言厉色了,黄寥一愣,似乎笑了一声。

两人贴得极近,黄寥却没在她眼里瞧见半点羞涩,坦然的像是两人并非在这欢.爱场搂搂抱抱,而是坐在学堂里听先生念书。

黄寥陡升一股挫败,随即便被他勾起了好胜心——长林军里家里有些权势的,就没有不认得他的,可见今天来的这些不过是个军队里提着脑袋卖命的,比得过他?

反正那埋银子的还没到,这人也不会走,黄寥暗暗嗤笑一声又拿起了他那些挑弄人心的手段,“怕什么,我比你那两个朋友来的还早不就是为了护着你?你当我这几壶酒灌下肚是为了谁。”

好歹他方才替自己挡了一下,没叫自己全然暴露那人面前,苏络压着火气,“是护着我还是怕我临阵脱逃特意来看着,黄公子心中有数,你愿意浪费时间也随意,总之失败了也不是我白搭了半年功夫。”

“啧,还当真是牙尖嘴利。”

苏络透过他的肩膀瞧见对面的房屋门关上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追问道,“那个人来了吗?”

黄寥充其量是对她有些欣赏,多喜欢到算不上,硬要说也就是那点虚荣心作祟,瞧不得她在他面前这般亲昵依旧镇定若水,却因为旁人遥遥一个背影而惊慌失措。

加之她太习以为常了,自己今日与往日反差这么大,她眼里没有半点不适应,理所应当的像是他做什么她都能接受,一想到这一点,黄寥就忍不住想把之前的那些混账狂悖事在她面前做上一遍,看她还会不会这般神色如常!

当然这念头泄愤居多,现在也不是由着他放纵的时候,两句话的功夫,他瞧见不远处有个带着面纱的女人正窈窈窕窕的朝这边过来,他神色一动,拽着苏络的手腕就把她甩了出去。

苏络正分神瞧着对面,房妈妈从里面出来后,似乎往这边看了两眼,面露几分为难,她眼皮跳了跳,还没反应得及人已经趴在了地上。

黄寥更是一把扯过那戴着面纱的女人,那女人坐在她腿上,也是一脸始料未及,房妈妈赶到时,黄寥正指着牡丹骂的起劲。

黄公子是贵客,得罪了他,就算玉楼春有怜香也不顶用,房妈妈忙不迭的上前告罪,苏络只垂着头,余光扫过对面的房门,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房妈妈好一阵赔罪,苏络却能察觉出她对自己的责骂并不是真心,见她拉着自己离开,忙道“妈妈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别罚我,我害怕。”

房妈妈背对着黄寥捏着苏络耳朵,瞧着在骂她,实则压低了声音,“罚什么罚,傻丫头,那黄公子原先还好说,现在三年五载的才来一趟,再有钱也和咱们没关系,不如这长久的生意。妈妈送你去见大人物,你要真有本事攀上,那才是后半辈子都享福不尽呢!”

苏络心都要跳到了嗓子口,越发笃定了这“大人物”就是方才那一行人!

离得远也好、方才没瞧见也好,总是没让她真的瞧真切,现在一进去,就什么都白搭了!

苏络趁着还没走远,扬声道,“牡丹多谢妈妈,定然好好伺候那大人物!”

房妈妈连让她噤声都来不及,便听黄公子懒懒散散叫住她们,“站住!”房妈妈暗骂这蠢东西烂泥扶不上墙,一回头就瞧见黄寥一脸骄狂的拦着芳杏一步一步走过来道,“本公子瞧着她也没本事伺候什么大人物,房妈妈说呢?”

房妈妈打死她的心都有,刚来第一天就给她惹麻烦,却还是陪着笑为难道,“这人是客人亲自点的,咱们做生意的,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不是?”

黄寥冷笑,“这献州,还有敢和本公子对着干的人?”

苏络也惴惴道,“妈妈,要不...换位姐姐去吧。”

房妈妈正为难着,心想反正方才那人也没瞧见脸,不如...

却见那边房门又开了,出来个侍卫模样的人,近至身旁道,“我家公子命我来看一看,那位牡丹姑娘准备好了没有。”

花楼里抢姑娘的事不少,可有人敢和黄寥抢还是稀罕事,一打听才知是这姑娘得罪了他,可巧有客人点了名找她,黄公子蛮横惯了,闻言也不叫人去,这才僵持住了。

众人都瞧着热闹,苏络头一次在这种地方、因为这种事被人围观,恨不能把头埋进土里,甚至破罐破摔的想:哪怕现在叫她以这副样子去见她大姐姐,也好过这样当众处刑!

她心思刚落,就见身边人自发让出了条路,苏络只余光瞧见个靛青色的下摆,配着黑皮短靴,一步步都踏在苏络心头上似的,她更局促了,锋芒在背似的不安起来。

房妈妈为难道:“林公子...”

脚步站定,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和熟悉的音色略有相似,只是更显沙哑,隐约噙着几分笑,她没看苏络,半挡在她身前道,“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有做生意的规矩,这位...黄公子,想来黄大人就算到此,也不会这般强人所难。”

黄寥眼睛眯了眯,气急了似的一把推开自己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撞到苏络身边,“你威胁我?”

她似乎懒得和黄寥争论了,只站在苏络面前,“姑娘,请吧。”

苏络的头低在胸口,头一次发现愿望成真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可她仍抱着万一的希望——或许,她只是一时气不过黄寥这副做派,并不是认出了自己呢?

这里人来人往,有几分相似也是有的,谁会凭白想到一个远在鄞城的人出现在献州的一家青.楼?

趁着她转身吩咐手下的功夫,苏络迅速从身边的女人脸上揭下面纱戴在自己脸上,面纱两边绑着两根簪子,一左一右的插进去,苏络总算自欺欺人的安心了几分。

她连此行的任务都顾不上了,只长出了口气,感叹:天未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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