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话 水湄

日落西垂时,思追和景仪来到一片荒芜之地,只有几处隐约可见的地基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景仪透过回忆道来:“当年送瀚语下山之后不久,上游便发了大水,尊长们担心那孩子安危,曾让我和几位师弟回来寻找,我们到时这里已经是一片汪洋泽国,毫无立足之土,只能御剑于上,只见村舍完全被淹没,一个人都没有。等到水退了,我们等了几日,也不见有村民返回,四处打探全是流民,只等遵照师命安抚百姓,等到一切安置妥当,也没有打探到那孩子的消息。”

“当年河口决堤,水漫百里,百姓流离失所,安置善后时,官府不可能没有任何记录,或许会有线索。”思追分析道,于是二人又去了此地所治的府衙,知州大人一看二人的打扮不敢怠慢。修仙之人在常人眼中是半仙的待遇,赶紧叫司籍查阅州志,看看那个村子是否还有幸存者,以及后来被安置在何处,一面叫家仆赶紧收拾厢房,准备膳食招待二位仙士。思追和景仪婉拒,那司籍倒是手快,很快就找出那村子原叫水湄村,大水之后屋舍全无,但是很幸运的是村民中只有三人在大水中失踪,其他村民因为逃离及时全部幸免于难。

思追预感到了什么,急忙问:“那消失的三人可是一对夫妇,一个孩童。”

司籍低头细看,果然如此。

景仪又问,“那夫妇可是姓水,可是年岁逾大,收养了一子,曾在官府报备。”

这倒要细查,庄户人家按律要按人头交田税,司籍便又查了田税簿子,果然水患的前年之前,这户一直缴纳的是两人的人头田税,之后官府核查人口时,便是改了每年缴纳三人的人头税份。

不偏不斜,失踪的那户人家刚好是收养瀚语的水姓夫妇,是水湄村唯一在水患中失踪的人家。

思追和景仪心下皆是一沉,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是:若是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或许蓝氏没有把孩子送给水家,那刘氏夫妇也不会有此大难。

稳住思绪,思追问道:“请问司籍先生,那水患之后,水湄村的村民都被安置在何地?”

那司籍又仔细查了查簿子,答话道:“水湄村虽然人丁没有大伤,但是良田房屋近数毁去,这样的情况官府救济也是很难,一般村民会先投奔亲属,没有着落的官府会出面把劳力人丁分配到别的村子,没有劳动能力且无人照顾的老人和妇孺会被安置在救济所里,不知仙士可要找其中那户人家。”

“其中的长者,或是主管村中的里正,司籍先生可是其下落?”思追请问。

“这倒是巧了,水湄村的里正与我有些亲缘,大水之后去了外嫁的女儿家养老,后来儿子勤恳打拼了几亩薄田,在山上的水涘村落了脚,当年大水全凭他有几分提防,让村里的后生,日夜巡逻,及时发现洪水来袭,鸣锣示警才让全村大多数人躲过一劫,至今还有很多原村子的人逢年节去看望他。”

……

辞了知州的好意,按着司籍的指引,思追和景仪绕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找到那水涘村中。

二人嫡仙一般的身姿刚进了村子就惹的村民一众跪拜,思追景仪赶紧道明来意,言说是找水湄村的老里正先生。不出三刻,便被村民引到一户农舍之中,这是一户看起来很殷实的农家,宽大的院落中,一面堆着谷垛,一面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位纳凉的老者,一看到两位仙士,起身微微低头颌首,“我就知道,在这有生之年,还是会再见一次仙道中人的,二人是为了水家的养子而来的吧。”

思追景仪对面一示,赶紧向老者行礼,景仪开口道:“老先生大智,我二人正是当年送养那孩子的蓝氏所派,弟子记得当年还是您承言水氏夫妇和善,亦多年无子,定能好生养育那孩子。”

那老者的儿子从屋中出来,看起来一脸木纳不善言语,先恭谨的搬来两个矮凳,行了平礼请思追二人坐下。这等文人礼节在乡村间极少有人行使,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举止间显很不一般,只是他沉默不语,不一会又很有礼貌的端出茶果,看向自己的父亲,老先生示了意,那年轻人便像客人再行一礼,退回屋里去了,听到连思追道谢,也一言不发。

老先生解释道:“仙士莫要见怪,我那儿子是个哑巴,这就是我说一定会再见一次仙门之士的缘故。”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好像莫名扯上了罪名,思追扶手行礼,“还望老先生明示。”

老先生就着月光,慢慢的说道:“老水与我是发小,是一起玩泥巴的交情,原本想着我俩的交情能在下一辈延续,怎奈他的夫人是位不会生养的,成亲多年没有孩子。所以当年蓝仙家来到村子想找户人家收养那个孩子的时候,我第一个就荐了水家。原想着那孩子……是叫瀚语,是吧?他和我的小儿子年岁相仿,以后做个玩伴也是正好,谁成想,那孩子来到村子后,村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凡是和刘家那孩子近亲的,无一幸免,大家觉的这孩子不祥,游说水家把孩子赶走。可是水老弟对这孩子感情深,那孩子也孝顺,我就顶着大家的七嘴八舌,照应着水家。”说到这里,里正不耐心神劳累,饮了一口旱茶。思追赶紧帮着又续上一杯,老先生结了口渴,拿起身旁的蒲扇,打着扇子靠在躺椅上,看着升起来的明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后来村子里的人就渐渐不和水家来往了,看见他们一家三口都绕着走,就连在河边浣衣都要在水家娘子的上游浣洗,不用水娘子用过的下游水。因为曾经有个娘子和水家娘子浣衣时说笑居然无故落水,被救上来之后,直说是水中有什么东子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直往水底拉。我们水乡人家生下来就会水,怎会落水之后无法自救险些丢了性命?村里人怨鼎沸,要赶走水家,但是水家老两口依旧很疼爱那孩子,就连自己家的即将成熟的稻田一夜之间被鸦鹊食尽颗粒无收,上山挖野菜来我家借粮也没饿过那孩子。村子里的人种了一辈子的田,从来没听说过鸦鹊能一晚上把稻谷吃尽的,不仅是刘家,其他人家也多多少少损失了不少,村里人隔三差五去水家闹,我去解围,把我也困住,要我去问问那送孩子来的仙家,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我虽然护着老友家,但是心里也打鼓,本想着等到农忙过后,去求见蓝家,可是没等我腾出手,我的孩子就出了事。”说道这里,老人家手中的蒲扇重重的掉在地上,眼神里透着心痛。

景仪帮着把扇子捡起来,继续给老人打着凉风,小声的问道:“可是也和瀚语有关?”老人沉重的低着头说,“那时候村子里没有人再理水家,但是我和老刘的情分依旧,我的小儿子和那孩子也是日日在一起玩耍,磕碰了几次,我的娘子也有意不让孩子们一起玩,谁成想我偏不听,还是由着他们小孩子一起耍闹,就像我和老刘小时候一样。我当时听我娘子的话就好了,我的儿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不会说话,连个媳妇也讨不到,在我身边伺候我一辈子,是我误了他呀,我该听人劝的。”说着老人家情绪激动,不住的摇头。

屋内的三个儿子听到动静,赶紧一齐出来宽慰老父亲,其中最年长的儿子着开口继续说道:“二位仙士我替我爹说,那一日我三弟和那孩子玩耍回来,突然咳血不知,生生磕了好大一滩血,我娘赶紧叫我去请村里的大夫来看,谁料我一去刚好赶上水家大叔和大娘抱着那孩子求大夫救治,那病状和我弟弟一模一样,大夫本不想去水家出诊,水家叔娘便抱着孩子到大夫家看诊,大夫到底是治病救人的,一听两个孩子病情一样,就让抱到我家一同看诊。”

那大儿子一面说着当年,一面指挥二弟去把父亲的补药端来,没等老二去端,老三先急急跑去,看那神情分明是说中了伤心事,借故躲了去,大哥看着小弟匆匆的背影也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大夫看诊一番,急说是吃了坏东西,把我小弟倒提了起来,猛的拍背催吐,剧烈的咳嗽之下,吐出一块果肉,而那瀚语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我小弟失声之前哑着嗓子说了原由,水湄村里原有颗树,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长在哪里的,也没人在意是棵什么树,但从未见其结果,谁料那天他俩玩耍时发现那树上居然结了个硕大诱人的果子,瀚语非要摘下来吃不可,我弟弟和他玩闹在一起,便和他分吃了。我弟弟吐出来的便是那果肉,瀚语怕是胃口好,早就消化了去。结果就是我弟弟从此失了声,瀚语昏迷不醒,大夫查验了那果子,不知是何种果实,只是说幸运的是两个孩子是分开吃的,若是一个孩子尽数吃了,怕是神仙也救不了。我弟弟幸运是吐了出来,只是毒伤了喉咙,那瀚语是倒霉,没吐出来,毒入了五脏,能不能醒过来,全看造化了,说不定就那样昏睡一辈子。”

未等大哥说完,老二先收不住情绪,“我们兄弟三个,脑袋最好的就是三弟,家里就送他一个去读书,我和大哥耕种养家。原指望三弟读书日后中个秀才举人光宗耀祖,谁成想跟着水家分了那刘家小子的倒霉,坏了嗓子,葬了全家的前程。我看那果子分明就是要水家儿子命的,非我家倒霉,替他吃了一半,救了刘家也算功德一件,可是那孩子到了也没醒了,白白搭上我小弟!”

“瀚语师弟可是因毒而亡?”思追赶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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