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过是两年前的事。
八中是江边的学校，出了校门就是长江，沿着江边的路一直往下走，是一片江滩，还有一间很旧的教堂，红顶白砖。
每年的圣诞节这里都有活动，八中的不少学生都会来玩。
那是初三的圣诞节，许飞买了一大堆的喷雪罐，说要给付小洁好看。
五班的玻璃窗上挂了几个圣诞的草环和金色铃铛。
“我今晚带个妹子去。”付小洁轻轻地说。
“谁啊？”许飞有点感兴趣地问。
“闺蜜，一起长大的，她挺乖的，你们就看看就得，别跟她说话。”
“怎么让看不让碰啊。”许飞抬着眉毛调侃。
“人家是好学生，家里严，我和她说了好久，初三要毕业了，一起玩一下，她才肯来的。”付小洁撑着下巴，有点无奈地说。
“叫啥，哪个班的？”许飞问。
“九班的，尹则灵。”
“呦，重点班。”
“占易你去吗？”付小洁故作自然地问了一句，心里却抱着十二万的期待。
“去。”他手插着口袋，随意地说。
教堂外面，路灯很老旧了，灯光泛黄。
人头攒动着，每一张却都是熟悉的面孔。
教堂里面，许飞被喷了雪雾，绿色的飞雪糊了一脸，付小洁仍然拿着喷瓶追着他不放。
吵吵闹闹的。
有几个初二女生还过来和他搭话。
“听说你是八中的校草。”其中一个女生假装很酷地说，手指却在背后不停地绕。
她的几个朋友捂着嘴暧昧地冲着她们这边嬉笑。
他不耐烦地回：“关你屁事。”
女生平静微含娇羞的表情逐渐僵硬，她尬笑了两声，失神地走了回去。
拉着她的几个看热闹的朋友往别处走，眼睛还不甘心地偷着看他。
“怎么了？”
“没事，他可能心情不太好…”
“小飞飞，别跑啊！！”
“啊啊！大姐，你换个人喷啊！！”
众声喧嚣。
他的手臂放在前面的长椅椅背上，身体伏着，下巴搁在手臂交叠处，专心地看着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她穿着淡蓝色的棉衣，围巾是米色的兔绒毛，头发被圈在里面，有一个蓬松又柔软的弧度。
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初中的女生喜欢装成熟，今天来的不少女生涂着艳丽的口红，穿了黑色的裤袜，长靴子。
和周围乱七八糟的人比起来，她像杂草中生出的一支白色蒲公英。
干净清纯得出挑，总是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柔柔的洁白绒毛撩得他心头麻酥酥的。
“占哥，你玩不玩。”付小洁坐在了他身边，举了举手上的喷罐。
“小洁，你说的那妹子呢？”占易还未接话，许飞又坐到了付小洁身边，脸上还有绿色的色彩残留，他刚刚洗了好几遍，奈何没有镜子，他也不知道洗没洗干净，这会儿看着滑稽又搞笑。
“就那个。”付小洁挑了挑下巴，示意他位置。
尹则灵坐在第二排的角落里，隔得不算近，许飞只看了个侧脸，雪白，小巧，文静。
他看了半天，又看看付小洁说：“没你好看。”
付小洁高兴地大笑。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她虽然也漂亮，但明眼人都比得出来，她总是落下风的那个。
只因为，许飞喜欢付小洁。
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是付小洁不知道，她涨了点自信，又去问占易：“占哥，你觉得呢？”
“她好看。”他没顾她的面子，直白地讲了实话。
付小洁面上有些难看。
许飞赶紧插了句话：“你闺蜜看着挺萌的，我去逗逗她。”他说着，手晃了几下喷雪罐，里面的金属块撞击着壁面，一声声的空响。
他刚动了半步。
就被扯住了衣领。
付小洁手里的喷雪罐被占易拿了去。
他大力地上下摇了两次。
对着许飞的领口就往里面喷。
“啊啊啊！！”
深冬时节，宜城虽然是南方城市，但偶尔也会下雪，冷起来又湿又冰。
喷雪罐喷出来的飞雪是湿冷的，许飞被喷到后颈后背，肌肉都绷得老紧，头皮一阵阵的刺麻。
他一直在挣脱。
奈何占易的手劲大，他动也动不了。
一剂喷完，占易眉目冷冽，不紧不慢地又摇了两次，照着他的脖子里喷。
许飞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他了，这么倒霉，大冬天的，玩游戏玩出酷刑那味儿了。
“哎…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逗她。”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胡乱地说。
占易也真停了手，把手里那罐扔到许飞身上，力气不小，砸在他后背，又凉又痛。
“嘶…卧槽…都湿了…”许飞看他认真，没敢惹他，只倒吸着冷气，往厕所里跑。
“占哥，你认识我闺蜜？”女生总是格外敏感，付小洁看他刚刚那样发作，也只是因为许飞的一句，我去逗逗她。
占易倚着椅背，漆黑的眼眸瞥了一眼角落处她的侧影，闲闲地说了句：“不认识。”
“你要是想认识，我有她联系方式，你要不要？”她在试探着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期望他像往常一样，对她的牵红线搭桥，说一句没兴趣。
“行啊。”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随意地说。
付小洁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早说啊…我还认识好多那种清纯型的，要不要都给你…”她慢吞吞地掏着手机，嘴上说的话是在企图把那个指向明确的猜测模糊化。
“就要她的。”
付小洁嘴里发苦，她打开了手机，滑了好几下，也没真正打开微信页面。
“我晚上回去发你，这里信号不好。”
占易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账号。”
她接过来，页面上是微信号的搜索栏。
她低着头，拇指悬在空中，输了一串号码进去。
那是她的微信小号。
“我闺蜜没有手机，偶然会用她妈的手机登一下微信，你…最好别去打扰她，被她妈知道了，很吓人的。”
“嗯…”他收回手机，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是单亲家庭，她妈管得很严很严，手机都不给买。”她絮絮叨叨地给他说，目的只有一个，让占易知道。
尹则灵和他是没戏的，他们隔得太远了。
远的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和蹲在路边垃圾桶旁的不良少年。
占易也这样想。
直到看见她蹲在巷子里吸烟。
远远的，看见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小小的一只，细嫩白皙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半截。
生疏地点烟，火星零零落落，赤红到灰白，她的脸庞，有种禁忌又青涩的性感。
那是占易觉得尹则灵隔他最近的一次。
他鬼使神差地冲着她吹了声口哨。
和想象中一样的反应，像被车灯突然照到的小鹿。
上高中的这两年，他有时会和几个兄弟去看电影，每当电影里的女主角穿着白衬衫，蓝裙子，留着刚好及肩的短发，他都会自动把那张脸换成是她的。
像一个隐隐绰绰的纯白梦境。
街边的老教堂，她冻红的耳朵，细白的手指。
真实又虚幻。
在他无数个欲念交织的梦里浮沉。
他怕亵渎，又怕错过。
他在等待着那个黑色的裂缝出现的瞬间，好让他这个肮脏不堪的人有可以进入的机会。
现在，他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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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奥数机构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得低，尹则灵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摸了摸胳膊。
“小班教学肯定是比大班要好很多，您想，这老师就对着这么两三个人教，效果肯定比大班好…”
刘丽娟的手放在她的小包包上，陈老师一边讲，她一边严肃地点着头。
尹则灵的期末数学考试因为低血糖犯了，考砸了。
就为着这件事，她妈从拿到成绩单那天一直念叨到今天上午，中间还吵过一架也动过手。
最终，她同意了暑假来报这个她根本就不需要的数学补习班。
“有没有一对一的，我姑娘她成绩挺好的，可能就是青春期到了，想些有的没的，分了心，她其实挺聪明的，中考的时候还考了全市前十。”刘丽娟把手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有那么股炫耀的意思。
尹则灵的心里却没有高兴。
“中考前十…方便问一下上次期末考数学成绩是…”陈老师也有点讶异，不太相信一个有这样好成绩的学生还需要什么补习班。
“你自己说…”刘丽娟斜眼看着她。
说好话的时候刘丽娟可以轻易地出口。
说丢面子的话时，她就避讳不谈了。
尹则灵尴尬地用手背碰了碰嘴唇，嘴张开了一线。
玻璃窗户透过淡蓝色百叶窗，在地上桌上映出竖条的暖黄阳光，此时，光条闪烁。
门突然开了。
进来了一个男生。
红发扎眼，皮肤冷白，他穿着纯黑色的短袖，外面的天气热，他出了薄汗，额前的发丝有点水汽。下颌的线条收的紧，肩膀宽阔，眼神散漫。
他手放口袋里，自顾自地往她们这边走。
尹则灵诧异地看了他两秒，对上眼的瞬间又慌张地转开了视线。
他怎么会在这里…
占易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刘丽娟和陈老师都转头不解地盯着他看。
他的手放在桌面上，腿张开着，随性地说：“外面热，我进来吹吹风。”
新星教育机构虽然是以教数学为主，但这一楼上面，还有几个兴趣班，学街舞，吉他，毛笔字的都有。
秦鹏为了追个妹子，报了个街舞班就在楼上，他有时闲得没事也跟几个朋友来这儿玩，刚刚正巧路过，看见她在里面，想也没想就进来了。
他和尹则灵能遇见的机会太少，但凡有一次，他都不想放过。
陈老师礼貌地浅笑两声。
这个少年她认识，他爸叫占棏，是她老公公司的董事长，有钱有权有房有车有地有矿…标标准准富豪大佬。
所以，她还是得谨慎着点说话。
“我们这边在谈工作，要不你去哪儿坐坐，那里也有凳子。”她四个指头并拢着，指了指办公室的左后角。
“我也谈工作。”他的手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块打火机，是她丢下的那个，冰凉滑腻，像在抚摸着她手背的肌肤。
“额…你也要报一对一？”陈老师不可置信地询问。
“对，我爸要我报的，他说一会儿就到。”
陈老师有点震惊地点了点头，她还无法接受这个浪荡不羁的小少爷居然要报补习班的惊悚消息。
“那你先坐一下，一会儿你爸来了，我们再细谈。”
陈老师摸了摸额头，又推了推眼镜，才把注意力又转回尹则灵这边。
“你刚刚说多少分？”
尹则灵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八十五。”
陈老师：“是正常发挥吗？”
她刚刚张嘴，刘丽娟就打断了她的话：“她就是说考试的时候，低血糖，头晕眼花的，可能有点影响，我说这再怎么影响也不至于才考八十几分吧…”
“还是分心了，学校里这个那个的事，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女孩子，青春期是这样的。”
尹则灵的耳朵都烧了起来。
她旁边还坐了个男生，她们就在这里讨论什么青春期，分心不分心的。
羞耻又尴尬。
“看您是想报一对一，还是一对二。”陈老师从抽屉里抽了一张课程价目表。
刘丽娟低头仔细地看着那张表说：“一对一这么贵啊…”
“是的，我们这边一对一是按小时计算的。要不您也可以看看一对二。”陈老师用手指在那张表上指出了一对二的价格，比一对一便宜了将近一半。
刘丽娟是个小学老师，工作稳定，工资也就普通水平，这种程度的消费，她需要掂量掂量。
“要不，还是报一对二。”她偏头问尹则灵。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反正一对一，一对二都是一样的…教的东西她都会…
只是她妈不信。
尹则灵觉得，这世界也有一种蠢，叫你妈觉得你很蠢。
“那行，您跟我去交个钱吧…”陈老师站了起来，拿上她的文件去了别的房间，刘丽娟拎着包包跟着她走了，走之前还和她说了一句，你先坐这，我一会儿回来。
像孙悟空画的圆圈，把她圈在了这间办公室里，顺带还圈了个妖怪进来。
空调的冷风呜呜地响。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她的打火机，放在手中开关了几次，又合上，侧目看她，往她这边递。
意思是在说，还你的打火机。
杜佳伸出手去接。
他用两个指头拿着。
要碰到的刹那。
他就往回缩，这样缩了几次，尹则灵意识到占易是在逗她玩。
她干脆收回手，有点气恼地说：“不给算了。”
“青春期啊…”他挑了挑眉毛，提的却不是打火机的事，而是刚刚她妈妈说的那些事。
她心里羞怯，别过头不想理他。
“成绩都下降了，还抽烟。”他挨在她耳边说，五厘米的距离，气息又热又痒，声音里掺了气音，暧昧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