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天要早起

“那个,呃,算了吧,我…小可明天还要早起…”

从来没有人会想到,以徐婆惜的名头,邀请一个男人到她的香闺喝茶会被人拒绝,而且找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但是王伦可以指天发誓,他说的是真话。

眼见得生活无着,眼见得有机会被杜迁收留,可真的要早起,不然明天他要出摊做生意可就难找了。薄茶没喝头,薄礼倒可以笑纳。

尽管大家都说徐婆惜漂亮,但是在没亲眼见着面之前,这好奇心还是在巨大的鸿沟面前被紧紧地约束住了。没待过青楼不清楚里面的门道,但是这茶肯定不是好喝的,那应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在后头顶着。王伦口袋瘪瘪,不敢造次,搞不好会丢人。

这回他体会出了什么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没想到拿出了作品却卖不出价钱,这大出自己的意料。看来柳永凭借一手好词混迹妓院的故事只是历史,不能效仿也难以模仿。

但是他的拒绝却让观众大呼牛逼,能当面拒绝徐大家的公子哥恐怕不多吧?眼下就看到一个!有人便笑起来,这多数是没机会和徐婆惜一近芳泽者,看到后者吃瘪的本能反应。

徐婆惜看来也没有想到,当时就愣了愣,然后一抹红晕从她的颈后慢慢冒了上来。作为东京有名的网红歌妓,她的面子也是极要紧的,被当众落了更是如此。

她本来只是对王伦词才的一种赏识,尤其在词社成立的第一天。按照从前的经验,这种表态极有可能让词社的人喧嚣起来,把妒忌变成动力,然后努力做好词,从而达到“千金买骨”的效果。而且相对而言,青年才俊的王伦要比那个两鬓已华发的贺梅子更讨人喜欢,这是心底话。

从来没有人这样和她这样说话、拒绝得如此干脆利索…

“明天还要早起…”这是什么样的烂借口?就喝一盏茶的功夫,难不成还会留你到很晚么?

“官人对奴家直恁地如此厌烦么?”徐婆惜被当场落下面子,还不好翻脸,只能用她略带娇嗔如怨如诉的声音表达不满。如果王伦识相,他肯定要改弦易帜的,哪怕再用一个比较好的借口回绝也行啊!

“确实不方便,小可明早还有事要做!”王伦坚持说。

“是奴家唐突了!”她还是福了一福,努力按捺住怨气,展现出良好的名妓风范。

王伦倒没觉得如何。有邀请就可能有回绝,这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围着你转的,纵使你是名妓又如何?你可以以名邀直,但是对他来说眼下的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第一次享受到万众瞩目的注视礼,王伦抱拳向诸人施了一礼回到座位,刘高眯着小眼睛看他。

“贤弟,想不到你有这等才华!”

“一般一般,随口做的,算不得数。”王伦谦虚说。

这么有深度、有境界、有感情、有故事的词,你还是随口做的?谦虚得过分了吧!这让人情何以堪?刘高瞥了他一眼。

不过他倒没执念于这件事,而是挤眉弄眼地小声问起了其它:“多少人梦寐以求想方设法想和徐婆惜亲近都不可得,这么好的机会,贤弟竟然就这么放弃了----莫不是身体不如意?”

王伦睁大了眼睛看他…

“无妨!”刘高神秘地一笑,从怀中的搭链袋里掏出一个做工精美的小瓶子:“老哥这里有从茅山道士那里得来的一瓶百花仙酒,用过的人都说好。你我兄弟投缘,我便分一些给你…待会服下,晚上就能见到效果!”

“打住!”要不是他做的事从男人的角度还算好意,王伦真的会一拳打过去,因为这是对男人的侮辱!“我身体很好,倒是兄长你才要多保重身体…”

见他不领情,刘高便珍而重之地又收回去:“你不信就罢了!”

王伦便笑着说:“不是不信,而是真的用不着…小弟我对于自己的这副身体还是很有信心的!”

然后刘高露出男人都懂的眼神:“切!”

在这一会功夫里,又有不少人作好了词送上台去。“同文七贤”和贺铸、苏过两位文坛巨擘都一一进行了点评。有王伦、贺铸和胡书华珠玉在前,后面的词作便感觉略逊一筹了,偶尔或有亮点,但总体来说确实技差一等。苏过虽然没有出手,但他的评价却是极中肯的,大家都很服气。

最后评定名次,不出意外地,贺铸被评为今晚榜首,这让王伦很不爽。

因为决定优劣的评委都是相信贺铸的实力的,王伦尽管那首词做得很好,但想来只是一时之作,不似贺铸高产兼名篇迭出。从偶然性和必然性这个角度出发,人为地拔高贺铸词或者压低王伦词都是符合的,何况“同文社”的任务是在“金明大赛”和“嘤鸣社”的较量,开社便让一介无名小子夺得头筹也不光彩。

当然他们的理由是王伦的词尽管不错,却不合在青楼传唱。

这个评定完全没有听取王伦的意见,当然他也没有资格叫板----他的排名已经仅居贺梅子之下,甚至还力压东京城很有名气的“同文七贤”,明日传扬出去将是大大地扬了一次名,说起来他是赚大了的。好歹,评委们没有因为他的年轻和无名而委屈他的词么。

于是众人都打趣说让两位名妓邀请贺铸喝茶,都觉得他是名至实归。名妓名家,互相吹捧本是词坛佳话,无论如何也不让周邦彦专美于前啊,香榭楼的姑娘有这个觉悟。

在场人都是这个见识,没有人觉得不妥,除了王伦。

接下来是冗长的制定规则、如何展开诗社工作的计划,几位大佬讨论得热火朝天,王伦却一点兴趣也无。这种事是闲得无聊的文人日常生活的点缀,却不适合他这种羁居人士。看着天色将晚,他决定打道回府。

既然不被重视,那就悄悄地离开、打枪的不要。

借口上茅房,王伦轻轻退出大楼。天上几点孤零零的寒星眨呀眨,回首望去,还能听到笙歌不绝。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他想,他觉得他应该在笙歌里。

有点小后悔,没有跟那位张叔夜知府混,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这么惨吧,好歹人家还有官方背景。自己在这时衣食住都无着,着实让人烦恼呢。

但是既然决定了,那就这样吧。天无绝人之路,自己好歹也比同时代的人多了大好几百年的见识,总能养活自己吧?再不济到街上帮人写写书信什么的,也不枉了自己练得一手好宋字。

只是有些不爽的就是以词泡妞的机会似乎渺茫得很,这本来是条轻快的路,但是李师师也好、徐婆惜也罢,这些名妓好像都不赏识呢----她们不该捧着的么?

只可惜了我这一身才华啊!

王伦想着心事,不禁悲从中来,怀才不遇就是这样子的吧?他不断审视自己,最后下了决定:“如果最后一点钱花完了生活仍没有起色,我真的到梁山落草去!”

乘着酒兴,他放声高歌一曲: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是本朝“洛中八俊”朱敦儒做的一首《鹧鸪天》,是在靖康年间宋钦宗如其到京师作官的推辞和表白之作,很符合王伦现在的心情,他乜着醉眼勇往直前的不羁与这首词搭配得很传神。

“好!”有好事者听了觉得不错说。

正自嗨时,忽然听到楼上“咯吱”一声响,似乎窗格被打开,接着便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他头上罩来。天黑看不真切,等发觉时,却是一盆水结结实实地淋了一身。水珠溅到脸上时,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蔷薇香气。

他本能地大叫一声,然后楼上人似乎意识到什么,慌乱了一会,因为王伦能够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这一瞬间,他迅速地强行停止了动作,把龙头归位。

片刻之后楼房上下都亮了灯,接着有人提着灯笼开了门,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对不住了官人,奴家是无意的!”

水浇了他一头一脸,衣服都湿透了,王伦本来没好气,哪是一句对不起便能解决的?可是在灯下看过去时,王伦的火气便发不出来了。

对方是女人便先天地有了被原谅的基础,而这个女人如果再长得年轻可人如花似玉,那就更值得被体谅了。

“唉,你这…我这…都淋透了!”王伦语无伦次地吐了几个字,最后展示他湿淋淋的衣服给她看。

“实在对不起,官人请恕奴家无礼了!恁地时,且请官人进屋,待奴家把衣服给您烘干。”她殷勤地准备补救,倒是做得无懈可击。

想到自己犯错在先,而且对方又是个女子,王伦觉得不方便。当然这不是对方随意倒水的理由,他只是觉得,这么晚了,到人家里去真的不好,也不知道这家的男主人在不在----如果不在更不行!明人不做暗事,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算了吧,天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他自认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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