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小人冤枉!”

王伦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心中的激愤了。要是这样审案子,是个人都能做官啊!

可是人在屋檐下,叫起撞天屈也无用,眼见得两边衙役把手中棒子重重地往地上一磕,齐齐的那一声闷响让他胆战心惊。拇指粗的板子,这要是落在屁股上,拍一下不得屁滚尿流啊?这声小人,是他心甘情愿叫的。

“昨晚小人去过樊楼,为了见李师师姑娘还当场作了一首词,有老鸨和许多客人都有见证,哪有时间作贼?”王伦急切之间马上提供不在场证明,虽然他不想提起这件事,毕竟是被赶走的么,也不光彩。

但是比屁股开花,脸面就无所谓了,他很实在。

“哦!”推官却有了些兴趣。樊楼他肯定是知道的,也知道李师师的大名和规矩。也许是同为文人的那点爱好,他不去审案子,却对过程刨根究底起来:

“你做了首什么词?”

此际文人风度,对于在妓院写的诗词并没有觉得难登大堂之雅,反而有种洒脱的气概。出入樊城想见李师师者不计其数,难免会偶有一星半点佳句传世,这也算文坛一桩雅事。

“这个…”王伦不想提哪壶偏偏哪壶开了,但是他又不能不说。

“小人本想和他们开个玩笑套个近乎的,于是就先背了一首李清照的词《一剪梅》。谁知道老鸨不等小人露本事,直接将小人赶了出来,所以实际未曾做得。”

“真是混账!”推官笑骂一句。

“是,是混账!”王伦自然地把这句骂戴到老鸨头上。

说到此处,推官已经完全明了这是一个乌龙。如果不是顾忌到王府的要求,他虽然不至于多公正,却也不想再拿着不放了。

“这点本官会去核实,左右,且把这厮监下!待本官问清事实后,且再理会。”此时他已拿定主意,如果王府接受贼人已遁的事实,他就把人放了算了;如果不接受,且再说。

王伦于是在见识过来到大宋朝的第一场冤案后又亲身体会了一把牢狱之灾。

开封府的府司西狱在西南角,只是临时关押犯罪嫌疑人和证人以便提审的地方,相当于后世的拘留所。王伦属于审而未决,所以被送到这里来。

先到狱神庙拜过狱神,也就是传说中的皋陶,据说他是具有神力的刑狱官,执法公正,扬善惩恶。宋时规矩,哪怕是皇帝来视察,也得先给皋陶拱拱手。狱神改主人为汉代名相萧何,要到明朝开始。

这一切只是装个样子,皋陶可管不着后人黑箱作业。

验明正身,王伦被送进去。

黝黑的通道,阴风过后,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虽然不是真正的监狱,这里的条件却简陋到令人发指:床铺用砖砌的台阶,垫着草席。床铺也很窄,个子大一点的犯人估计睡觉都成问题。除了一张床和水桶之外,没有其它任何装饰和设施。

这就是我的命了么?王伦长叹一声。穿越者落到如此悲惨境地的,他是第一人了吧?

囚室是双人间,还有一铺上躺着一个人半晌没有动弹,不知是何故。但看他身材高大,毕竟两条腿都悬空着越出床铺,王伦又不敢招惹他,只能一个人坐着发呆。

他已经接受了自已现在的这个身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对这幅身体的主人将来成就的事,他还有几分犹豫。

原来史上的王伦确实是落魄举子,也确实是被逼上梁山----现在的自已都想上梁山,然后把昨晚和今天碰到的这些昏官污吏贪兵们都杀个一干二净!

只是这个王伦最终却没有一个好结果:辛辛苦苦打下的梁山基业被晁盖们夺走,白给他人作了嫁衣裳。但是晁盖也没落好,曾头市惨死;接位的宋江倒是做下一番好事业,不过如此兴旺的梁山泊因为招安死的死、亡的亡,空留寥儿洼给后人惆怅。

与宋江同时代的方腊、田虎、王庆都没有好下场,这就说明,占山为王做强盗是有风险的,始终是没有出路的。

大宋已经享国近一百六十年,根深蒂固。就是在北宋被金灭之后又能残延苟喘一百五十年,可想而知要想在它手里造反,注定道路是曲折的,王伦可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活到无限的造反生涯之中。

相反,他是想来享受的,风土、风情、风月…

还是时运不济,但总会否极泰来吧?只要这事一澄清,他一定要作出好些诗词来,让天下闻名、让万民传诵、从而博得一个好出身,从而学优而得仕也未可知。

这才是正路。

从此免费出入樊楼,李师师和赵元奴笑脸相迎乃至白嫖,无数同道女子翘首以望,每天酒肉玉池,香艳满身,人生如此,亦复何求?

他想了很多,以至于没有看到隔壁铺位上的那个人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这秀才和别人不一样…”

正在沉吟于遐想的王伦吓了一跳,吃惊地望过去,然后看到了一个很普通的庄稼汉的脸。但是看他的骨架,绝对是一个好汉。

“兄台是说我么?”他陪着小心说。看过《监狱风云》的人都知道,监狱里自有一套江湖,不知虚实,自然不敢惹事生非。这是大宋,经历过昨晚和今天,他相信自已真的被揍时绝对是叫天天不应。

“不是你还有谁?”那人回了一句。

见他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作派,王伦心里淡定一些。也是,牢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难不成跟鬼说话?

“呃,想来别的秀才不会像我一样身陷囹圄。”他慨然应道。

“哦,那你犯了什么事?”那个大汉问。

反正无事,王伦便把昨晚和今天发生的事慢慢诉说了一遍。

“狗官,这世道越发活不下去了!”

他一发飙,王伦倒吓了一跳。虽然不是冲他,但是诽议朝廷命官,如果被人听到,也是后患无穷。发发牢骚可以,可别连累到我啊!

我事小…

“禁声!”王伦指着门外说,尽管这肮脏的地方不会有牢子在外头偷听,他们也不是什么重大要犯,否则不会关在这里,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大汉还是骂了几句。

“好汉是因什么事被抓进来了?”人家问了自已,好歹也回礼一下吧?再说老听他骂街也不是个事啊!

见问到自已,那人恨恨说:“我本来在京城南苑做点小生意,那一日在路上看到有个泼皮调戏妇女,我不忿之下教训了他一番。哪想到那斯竟然是甚么判官的小舅子,官差到时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了进来,一番毒打非要污我招认是殴人在先!

想我杜迁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岂能被淫威所逞?没奈何,他们只能把我关在这里,却不审不判,把我困在此地。眼见得多年生意泡汤、积蓄渐空!想不到这朗朗乾坤,竟然被他们一手遮天!”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却也说明这大宋的司法黑暗之极。不能这么巧,同一间牢房的两个素昧平生的两个人都是被冤枉的!书上说官逼民反,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王伦眼神一亮:“壮士,可是绰号‘摸着天’的杜迁好汉?”

水浒里梁山的元老原是王伦、杜迁、宋万和朱贵四人,杜迁排名第二,还是跟着王伦一起上山的。难不成,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

杜迁绰号“摸着天”,就是因为他身材高大,这个杜迁很符合这造型,所以王伦问了一声。

“摸着天?”杜迁似乎对这个绰号很陌生,但是并不排斥,反而有种莫名的惊喜:“这个名号好啊,响亮!”

我晕,难不成他的绰号还是真实的王伦所起的不成?可书上也没交待啊!他原想着的场景是和书上一样,问及大名,然后因为大家都上应天星什么的倒头便拜来着。

“没想到江湖上有名的杜好汉竟然流落此间!天可怜见,让我能见到本人。”王伦慨叹一声。他吃不准此杜迁是否就是彼杜迁,但是好汉重好汉,英雄惜英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在一个牢房认识便是有缘,因此这口气都亲热多了。

杜迁抚脸自矜:“我难道这么有名吗?可是我一直就做小本生意糊口啊!”不过能够被人恭维,脸上自然是有光的,于是说话也就和气多了。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些胸中事,无非吹牛逼不上税的那些,或者由杜迁说些江湖趣闻。原本其乐融融,只是说话也是消耗力气的,特别是到了吃饭时间,王伦的肚子早就咕咕叫起来。

昨天下午光顾着看榜,后来又准备到樊城接受李师师等人的恭维,这晚饭就没吃。后来被抓后,命都顾不上还顾得上吃?今天早晨又是提审又是赶来收监的,也没顾得上吃饭。

现在聊开了、放松了,难免身体的机能开始召唤。

不过见杜迁谈兴正浓,王伦也不好阻止。但后来他精神倍长一直似滔滔江水不绝,也只能打断他:“兄长,这牢中供饭么?”

“嗯?”杜迁本来还好,被他一提便觉得饥肠挂肚了。只是,他狐疑地看着王伦:“王兄弟,你家在本地么?”

“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啊----怎么?”王伦不明所以,但还是告知他了。难道,这大宋朝的牢房里还排外不成?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