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文秋社(上)

如果光是什么贺梅子、叔堂先生在里边,王伦肯定懒得去看。一群男人有什么可看的?在心理上他还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追男星没啥兴趣。当然,能免费欣赏美女,那又另当别论。

如果没有记错,贺梅子就是贺铸,在词坛上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以一句“梅子黄时雨”拿下“贺梅子”的雅号。

至于叔堂先生,真不知道是谁。但是能当得一个“先生”,又和贺铸同行,想来也是个名人罢。

这年头文人墨客雅聚,若没有个美貌歌伎在彼,便不足为风流韵事。而享国日久、商贸风气浓厚的大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艺双绝的美女大抵在青楼才能批量看到。

虽然不了解徐婆惜、孙三四是如何的绝色,但这两个文化人的分量很重,那么如此重要的场合,能来的女人一定是极美的。

能免费欣赏美女,人生快事也。

“如此,兄弟且陪刘兄一会。只是兄弟对于这种聚会是一点兴趣欠奉,待会若是无聊,却是要偷偷离开的,兄弟莫要拦我。”

这是他的心里话,如果那些个姑娘不合他的意,他是要提前溜的。还有,如果…他在想,如果看得热血沸腾了,难免想擦枪走火,临到头来却没钱付账岂不是倍让人尴尬?

“贤弟真是…性情中人!”刘高接了这一句。如果他知道王伦在考试甫一结束便急不可待地找“小姐”,不知会作何感想。

今日可能早有安排,所以刘高与王伦携手进入香榭楼时,并无阻挡。只是当他们迈进院里时,本来轻佻的心一下子变得紧窒了。

黑压压的都是人啊!往边上一处三层小楼里钻。

刘高看来轻车熟路,知道很多青楼都是搭了戏台舞台,以供贵人们消遣之用的,歌舞、杂剧、傀儡戏、说书…都可以在这里进行。所以说,用纯情的眼睛看,不是来到青楼就一定就是要脱衣解裳,还有精神上的释放,这里是全方位的娱乐中心。

三层楼房中间都是镂空的:第一层四边都是长椅,中间搭个方方正正的台子,高度却直抵二楼。这样一来,不但一楼看得见,二楼正好贴近,三楼俯视也方便。

王伦是第一次抵近观察这大宋的娱乐设施,对它设计之巧妙也很惊奇。看来不要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在娱乐上面,大宋朝是认真的!

已经有不少人在里面坐定,刘高便拉着王伦的手努力找一处靠近的位置。王伦的手被他握着,感觉怪怪的,不动声色间抽出。

人员不停往里进。熟悉的人呼朋唤友,不熟悉的人或高谈阔论征引同道,或是互相攀谈,其中也不乏和王伦一样纯粹是来长见识的,好不热闹。

“有贺梅子出头,今年的评花榜上,定不让那清真居士专美于前!”

“在下最欣赏贺梅子的那首《六州歌头》,那种豪爽之气、侠客之风、狂士之态跃然纸上,自元佑年后便无此等声情激壮之文,读之让人发聩!”

“不然,贺梅子之所以成贺梅子,不得不说到《青玉案》,某最喜欢‘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句,雍容妙丽,极幽闲思怨之情。”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此句不是极妙?自东坡学士‘十年生死两茫茫’以来,未始有如此哀婉凄绝者。”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也是极好的…”

争论在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声中结束:“兄台你踩着我的脚了!”

后面人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有人站着,怕不有几百数千人。望着乌鸦鸦的人群,王伦很纳闷:“贺铸就罢了,这叔堂先生是谁?也很有名么?”

刘高很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作为一个文人不知道其人便是罪过一般,但还是回答了:“贤弟说笑么,苏大学士的三子、‘小坡’苏过之名,天下人谁不识得?”

哦,原来是他!苏轼的儿子么,对大宋朝的臣民来说不知道他确实不应该。不过古人提及别人都是用字,对此王伦肯定陌生得很,毕竟不习惯么。

别人是坑爹,作为苏轼的嫡出儿子,苏过却是被爹坑了。由于政治立场“不坚定”,苏轼先后被新、旧两党人所压制,贬官一直贬到海南岛。作为他的儿子,苏过跟着颠沛流离受了很多苦,后来徽宗即位遇赦而还时,苏轼却在归途中病逝,他只能跟着叔父苏辙到颖昌生活。

五年前他做了个监太原税的小官,两年前好不容易做到郾城的知县,那时他已经四十三了。考虑到古人的寿命,这个年纪如果没有大的波动,仕途算是就这样了。

官场上不得意,但是他在文坛上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不过,他的文学成就,已被父辈辉煌的光芒所掩盖。苏轼在词坛如一道光芒横空出世后,豪放派即已陷入末路,婉约派重整旗鼓,目前的词坛,已被一个叫做周邦彦的人垄断。

历史上苏轼被誉为宋词的第二个里程碑,周邦彦是第三个。不过周与属于旧党的苏门词人不同,在政治上倾向于变法的新党。

作为有志于仕途的读书人,不该跟他掺和的,因为目前的政坛一直是新党得势。但是王伦能想到的,别人未必想不到。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诗社就是诗社,又有名妓站台,其实可能就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以诗会友的文坛聚会呢,尤其是在“元佑党人”已经式微、其后代都已经偃旗息鼓时。

对王伦来说,更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打算在仕途发展。

这一大群人以士子居多,一个个年轻力壮,各有千秋。选择在这个地方聚会,一是说出去风雅,二来肯定也有方便大家结束后直接火力全开之意,王伦不无恶趣味地揣测。究竟有多少人是真的来仰望那个什么苏小坡的不敢说,但他狭促地认为,慕名来免费欣赏名妓的恐怕会更多,例如自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进入的人终于稀疏,今晚的活动也正式拉开帷幕。上百支巨大的红烛齐齐点燃,醒目的光线把三层楼都铺满了。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应该是正主到了,许多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贺梅子、苏小坡是何模样。

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闻名胜似见面,反正王伦是这样想的。

因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身耸目、面色铁青的老者。如果不是他年纪大了,光看长相,很难让人把他和那个听起来就文学气息浓厚的“梅子黄时雨”联系起来。要是硬比颜值的话,那位丑郡马宣赞倒和他有的一拼。

“哇哦,贺鬼头竟然长这样!”这个“鬼头”的外号是因为贺铸的丑而和他的“贺梅子”一样出名,在正式场合下一般人肯定不会讲的,只能说这个人豪放。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种铮铮的汉子,却能做出雍容妙丽、极幽闲思怨之情的词来!”

“和谐统一。”

最后一个评价是王伦做出的。因为除了这个词,他不知道该用别的什么才好,难道叫“身残志坚”?

“贺梅子!贺梅子!”

不过贺铸的长相并不影响人群对他的崇拜,无数人用呐喊表达对这位老人文学成就的敬佩。他也一脸慈祥地向三层楼的来客打招呼,大方得体,很有名士的派头。

紧跟着他的是一个中年文士,仙风道骨,这长相就比贺铸强得多了,就听人群又在大叫“小坡!小坡!”那人抱拳行礼,很谦逊。

古人追星的热情堪比现代啊!

随后又有几个人,有认识的,都在私下里替王伦认识了:“这就是‘同文七贤’了,东京有名的读书人,词作都是非常了得的。”

一阵鼓噪之后,此间主人、“同文七贤”中走出一个介绍今晚日程:

“诸位,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莅临‘香榭楼’参加本年秋社的开社典礼!尤为荣幸的是,我们能够请到名满天下的贺梅子和小坡先生一同出席,此本社数十年未有之事,诚盛典也!”

掌声雷动,老者和中年文士谦逊了一下,并向四周致意。

“‘同文社’诞生凡七十载,名家辈出然不忘提携子弟,后进之士踊跃争先,此我社长盛不衰之秘也!作为本社走出去的翘楚,贺梅子老先生携小坡先生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莅临,斯是我社无限光荣,亦为接下来我社重整旗鼓奠定信心!”

接下来洋洋洒洒数千言,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谆谆说教,或是谄媚贺梅子,或是拿苏过老子苏东坡来吹捧,无非之乎者也、呜呼哀哉,让王伦听了直打哈欠。久坐不动,酒意上头,觉得甚是没意思。看来对于公共活动古今都一个调子,无非是在“团结”中开始、以“胜利”结束。

哪怕是一只母猪在台上哼哼,也绝对比他对王伦来得更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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