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拍大约一个月后，剧组给工作人员和演员们放了个假。
原因非常简单，洛杉矶叕叕叕叕出现山火了。幸好这次火情发现及时，被救火队及时控制住，但为了防止火势复燃，很多剧组还是选择暂时停工。
然而就在停工期间，埃德蒙接到了吉米打来的电话。
“死？！”林夜朝着埃德蒙放在桌上的手机怒吼。“什么叫詹姆斯会死？”
“我很抱歉，诺克斯。”吉米遗憾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西蒙去找了肖恩·库珀，呃，就是迪士尼电影的CEO。他前几天来视察片场，对你的存在感到很不满意。”
“我的存在？”林夜不敢置信。“这是私人恩怨吗？”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吉米解释说。“我不知道是爱德华还是赛琳娜，总之他们去找了西蒙，要求减少你的戏份。然后西蒙去找了肖恩·库珀。今天肖恩就召集我们开了个会。”
“其实从我的观点来看，你和格雷做得很不错。”吉米说道。“电影更有重量了。不再像之前那么低幼，而且也保留了商业性。”
“但肖恩不这么看，他觉得你演的詹姆斯侵略性太强，已经不适合洗白成主角团了。所以他决定修改剧本，让詹姆斯提前退场——詹姆斯袭击莉莉丝，查尔斯救下莉莉丝，施特劳斯出现并杀死詹姆斯，然后逃走。这样詹姆斯在后续戏份中不会出现。”
他顿了顿。“……也就不会出现在续集里了——我想这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林夜抱住头。“他究竟看了剪辑片段没有？莉莉丝、查尔斯和詹姆斯已经形成整体了。突然间詹姆斯死了，会让整部电影失衡的！”
“格雷也是这么说的，他刚刚快气疯了。”吉米无奈地说。“但是诺克斯，肖恩看问题的角度和你们是不同的。”
“对于迪士尼来说，这就是一部爆米花电影。把人物挖掘得那么深是没有必要的，而且也会造成不必要的风险。电影的受众理解不了詹姆斯种种行为的动机，只会觉得他是神经病。”
“但是在詹姆斯的强势下，他们会觉得莉莉丝很勇敢！”林夜反驳道。“我敢打赌这甚至会使票房上升。”
“是的，观众会更喜欢莉莉丝。”吉米说。“但是会更不喜詹姆斯，所以他不会被洗白，而是被抛弃了。”
“噢拜托！”林夜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很抱歉，诺克斯。”吉米又安慰了一句。“或许你不该把詹姆斯演得这么暴躁。”
“他就是暴躁的。就像受伤的野兽比健康时更加危险。”林夜疲惫地说。“暴躁是掩饰孱弱的信号。”
“格雷跟我说过你们对詹姆斯的重建。”吉米说。“但是说真的，《嗜血黎明》的观众主要是青少年女性，她们很难理解男权社会对男人的扭曲——就像男人们不理解女性困境那样。更何况詹姆斯还攻击了那么多人呢。她们不会同情詹姆斯的。”
“我很抱歉，诺克斯，我得继续开会了。”吉米最后表示一次遗憾，挂断电话。
林夜瘫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久久说不出话。
他发现吉米可能是对的。
埃德蒙坐在他对面，默不作声，深蓝的眼眸如平静的大海。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林夜抬起眼皮。
“来点香槟？”埃德蒙举起手里的黑金色瓶子，向林夜示意。
“你认真的？”林夜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现在？香槟？”
“怎么，你会品酒，难道还担心自己没到年龄？”
埃德蒙打开瓶盖，发出啵的响声。他取来旁边的香槟杯，缓缓倒上一杯透亮的淡金色酒液，细腻的泡沫不断上涌。
“我不会品酒。我只是记住了好酒的味道。”林夜拿起香槟杯小酌一口。“我不爱喝酒，从没觉得任何酒好喝过。”
香槟酒上头的很快。浓郁的酸味在口中蔓延，金色酒液弥漫出无形的气息缠绕着脑海。
林夜垂下眼睛，恹恹地趴在桌上。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大喜或大悲时人会喝酒。他确实觉得好受一些了。
“那么，你觉得你错在哪里？”埃德蒙同样拿起香槟抿一口。
林夜指尖拨楞着香槟杯的杯脚。“我想，我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的确。如果你是赛琳娜或者爱德华，他们不可能直接删减你的戏份。”
“我……也高估了观众。我始终在不断挖掘，可没有考虑到怎样让它们足够明显。”林夜神色萎靡。“吉米可能是对的，能够理解格雷想传达的东西的人只会是少数，而詹姆斯暴躁的形象可能会影响票房。”
“我想你可能是受了你们团长的影响。”埃德蒙说。“说真的，《Mun》太艰深了——你们压根没考虑过怎样让美国人看明白。我用了一个月才找到些感觉。如果托尼奖还在，或许你们本可以拿一个。但相信我，没有评委愿意在同一个剧院里呆上一个月的。”
“团长有自己的坚持。”林夜说。
“坚持？”埃德蒙嗤笑。“他拥有你这样一座金山，不先想着多卖票挣钱补贴团员工资，谁愿意跟他一起坚持？”
怒气噎在林夜腔口——因为埃德蒙是对的。
李义对艺术过于理想的追求早就让团员怨声载道。夜莺的票房一直在靠林夜撑着——他在百老汇所剩不多的观众里十分有人气。他们有时会用“夜莺”代指他本人。当然林夜并不喜欢这个绰号，听起来就像一个人拿走了整个剧团的果实。
林夜无家可归时幸得李义收留，对他十分感激。所以一直支持着李义的理想，即使身具较高的人气，还是心甘情愿拿着和普通团员一样的工资，出演那些并不讨喜的中国风艺术剧。
或许正因如此，李义才对他心中有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他送来好莱坞。林夜离开好莱坞后，夜莺的票房降了一半多。李义也名正言顺地解散了剧团。五十多年历史的夜莺剧团终于淹没在尘埃里。
埃德蒙的声音打断了林夜的思绪：
“但是，其实刚刚你说的两点，在我看来都不怎么重要。”
林夜抬起头，脸上写着WTF三个字母。
“你不需要考虑自己的重要性，你是注定会变得重要的，毫无疑问。这不过是个再小不过的挫折。”埃德蒙说。“你也不需要考虑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如果你想追求卓越，那么你不能放弃商业性和深度中的任何一个。”
“我只是觉得你该更自私一点。”他说。“你为了电影，不惜将詹姆斯演成一个不讨喜的角色。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策略是什么吗？要演出詹姆斯的魅力，演成一个骚气搞笑的傻瓜，让女性观众也喜欢你。可电影一开拍你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那明明是为了讨格雷喜欢，为了通过试镜……”林夜有气无力地说。
“那进了剧组之后呢？”埃德蒙反问。
“格雷是因为我对詹姆斯的解读才推动我通过试镜的，难道我进了剧组就把它推翻吗？”林夜反问。
“依你的能力，有无数种方式能将詹姆斯演得讨喜，又不惹怒格雷。比如说，你可以凸显詹姆斯的脆弱而非暴躁。暴躁是你为了迎合格雷的计划，以激发莉莉丝的选择。”埃德蒙说。“你只是不想而已。你想报答格雷，帮助他在不改初心的同时，还能在商业上取得成功。因为他推动你进了剧组。他对艺术的坚持让你想起你们团长。”
林夜蔫了。埃德蒙完全说中了他的心思。甚至还点明了格雷和李义两人的相似之处——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移情。
“你是个缺爱的人，诺克斯。”埃德蒙平声说。“如果有谁对你释放了善意，你会百倍地还回去。对你的剧团长是这样，对格雷也是这样。”
“为了格雷，你宁愿让詹姆斯更进一步不讨喜，也要激发出赛琳娜的潜能。为了格雷，你会去教竞争对手如何表演，帮他突破自我——如果爱德华依然是之前那种表现，那我保证，今天《嗜血黎明》主创团队会议的重点一定是爱德华，而不是你。”
埃德蒙的声音十分冰冷，如《2001太空漫游》中的人工智能哈尔9000。
“你为格雷牺牲自己，给爱德华和赛琳娜做了嫁衣。而事实上你不欠格雷什么。格雷推动你通过试镜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作为一个新人演员，当然有权利为自己的形象考虑。如果格雷不理解，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这才是你真正的弱点，诺克斯。你对他人的善意太敏感。”
林夜美丽的面庞埋在阴影里，默不作声。埃德蒙深蓝色的眼睛凝望着他。
复杂而残酷的经历和身份让他拥有比普通人更强的共情能力，却也使他更加脆弱。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19岁少年，那他的脆弱不仅不是一个缺点，反而会成为他最有魅力的个人特质。
可他在好莱坞。好莱坞有太多人懂得用甜枣给人下套。他的情感只应留给表演，在现实中他必须学会冷酷。
埃德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拿起香槟啜饮一口。果香混合着酒香在味蕾上绵延不绝。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埃德蒙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名字，便将它放到林夜面前，说：
“找你的。”
林夜终于有了些反应，眼皮轻抬。只见通话界面上写着：
Jasn Bru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