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琅嬛见小白龙，在万化相阁前吃了个闭门羹。
蝉鹊泪盈盈，颤声问画神：“师父...金龙打了他么？”
画神满面厌烦：“你们这些家务事，真叫我烦透了！多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多子、多富、多寿，你嫁的龙家全占！”
蝉鹊扶住鼓起来的肚子，一下站得不稳，欲哭无泪。
她掩面哭泣，“我、我不知，现在知晓了！”
画痴儿斥责：“金鳞君有术无道，你跟他生那么多干什么？生了也是磋磨折耗！”
“再不生了，师父说得是！”蝉鹊呜咽大哭，几次后悔气结，“那臭金龙不配，他不配儿女绕膝！”
海珠儿扶住龙后想劝，嘴巴在冷利憎恶的画神面前空张了张。
画神拧眉，“你回去吧，小白太懂事了，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把伤药留下。”
蝉鹊流泪含愧，请求说：“求师父帮我给宁昔带话。”
画痴儿哼一声，闭门不理。
蝉鹊抚着胸口离开，失落的看天界的云海霞光。
她擦拭眼泪，哑声自语：“不回龙族，我去罗浮山。”
海珠儿拉住龙后衣袖，“娘娘，还是不去吧，此时.....”
“啪！”
蝉鹊扬起手，忍无可忍地打海珠儿一巴掌。
蚌女捂住红起的脸惊愣住，她第一次被龙后出手打。
“他能逐走小白龙，就能压制、打走其他儿女。”蝉鹊咬牙，厉声说：“海珠儿，你还要粉饰什么太平！你这东西尽去谄媚主子，该死！”
蚌女眼泪汪汪，向她跪下了。
钗环乱抖，蝉鹊动臂挥袖，尖声大叫：“我就要去罗浮山，你们谁也别糊弄我！”
海珠儿委屈的垂泪，“娘娘要去，去便是，只是动身之前先把我的头斩了，小蚌承受不住金龙龙威。”
蝉鹊开始冷笑了两声。
蚌女抬头，看到仙女吃下忘情丹之前的表情浮现在主母脸上。
离而不得，冷漠亦怨恨。
蚌女心中咯噔一下，真正慌张大乱起来。
蝉鹊注视龙族女官，脸上变得面无表情，“仗势欺压，他也就如此了吧！”
绕开蚌女，只身向罗浮山去。
蚌女恐慌地追去，“主母！龙君还可以与娘娘商量的....”
独行的龙后停住了脚步，看着仙霞下的白光。
云海之上仙羽飞动，白凤仙主银丝垂落白袍，垂头审视手心盘成一团的长角小白蛇。
皓素冲仪指尖飞出白光，罩住手心含泪颤抖的小白龙。
白凤清霜似的眸光掠过龙母，拂袖化光而去。
只是一眼，她看到白凤手中被金剑刺伤的小龙。
“小白！”蝉鹊揪心大喊。
海珠儿牵住她的衣袍，“娘娘，皓素仙主出手救治二殿下，殿下没事的！”
蝉鹊一甩手，脱出被蚌女牵住的沉重龙后外袍，追着那束光去。
白凤划开云流，飞翔向明空皓月。
云海涌动，浮出的凤凰蜃影唳叫追随，蝉鹊穿过重重凤影，被层层湿润的冷息浸吹过身上，流风吹掉她金玉宝石的钗环，盘卷而取悦目光的发结全部松散，在风中肆自飞扬。
白玉楼阁的帘幕轻轻摇曳，卷卷经书置于其间，月上苍穹泻下银如星屑的天水，在宫楼下汇成清池。
素衣的龙后吃力的落在月中，一头青丝垂落。
雪尘覆盖的玉树下，皓素冲仪负手背对蝉鹊，声音清冽。
“蝉鹊，我并没允许你随意出入此处。”
她垂头看月宫天水形成的池中，一条掉鳞的小白龙正静静盘在池底，眼皮闭合，鼓起的两个眼睛像镶在银镯上的小珍珠。
这样可爱、脆弱的孩子，金龙却看不到。
她好笑的掉下眼泪，向白凤的背影颤声说，“上神不认识小白，却对他比生父好。”
皓素冲仪微微转头：“你后悔了？”
有些时候，她一点也不想回去了。
“说来可笑，那个满嘴谎话的强盗....”她自语而唾弃，一颗泪从眼角落下，“请上神容我陪伴孩儿，看到他好起来，我的心才能安啊。”
“少子休眠，”皓素冲仪淡淡，“别吵醒了。”
白凤几步而逝。
蝉鹊仰起头来，在高处书阁帘幕后看皓素冲仪翻动玉简的侧影，旷迈飘逸，静止如渊。
她涉入天池抚摸水底的白龙，小白龙的两只角微微动了一下，仍然沉睡。
“宁昔，娘觉得你没有错。”蝉鹊轻声说，“没有错的。”
小龙的尾巴轻轻扫了扫她手腕。
眼泪从蝉鹊脸庞滑落。“他不认你，娘认你。”
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宫楼中传来琴音，蝉鹊听了几声，就不可自制的朦脓睡去。
醒来时白衣少年躺在她膝头，双臂拥抱她，白衣下露出一条银鳞龙尾。
蝉鹊轻抚孩子的头发，白衣少年睁开金色的眼睛，龙尾摆了摆，“母亲。”
蝉鹊应一声，低头亲吻小白龙。
她温柔笑语：“小白，你爹要生气就生他的气，我们不理会他。”
小白龙看母亲故作轻松的笑脸，点了一下头。
龙尾化成双腿，母子牵手步出清池。
白龙少年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端然恭敬的捧在手心，对玉树下抚琴的仙君道：“皓素先生，您的像我已经画好了。请过目。”
皓素冲仪眼皮也没抬，“只是影子而已。”
“塑皓素先生之影时，我明白了自己的心。”宁昔说：“虽然只是投影，后辈能以此联想到真实。”
蝉鹊的手不禁动了动，看向寒月中孤高而寡言的白凤。
少年攥了攥拳，又问上神：“先生，小辈可以向您请教修行道法吗？”
蝉鹊蹙眉，低声说：“皓素先生清静，宁昔。”
白龙少年回应：“娘，皓素先生并没有拒绝。”
皓素冲仪挥袖收去古琴，白龙少年转向冰成的棋盘，温声说：“先生，小辈可否与您对弈？”
白凤抬眸看白龙少年，蝉鹊担心的牵住孩子的手。
“我很少下棋。”皓素冲仪淡然的说，“心机伤天性、损道心，不过，你若有惑，可以指代。”
宁昔眼中浮出光，重重点头。
小白龙轻柔的笑了，牵住母亲一起在棋盘后坐下，“娘亲，皓素先生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心地很好。”
白凤蹙眉执子，“啰嗦。”
蝉鹊感激冷淡的白凤仙主。
宁昔开口：“画神先生叫我独善其身，可我对很多事不忍心。”小白龙伤心的落下黑子，“皓素先生，为什么其他人能忍下心做事、掠取他人....损害我？”
蝉鹊皱眉，“小白，是谁？你爹？”
宁昔没有回答，年轻的眉眼注视白凤。
“你不必忍心，”皓素冲仪平淡的说，“亦不必重视。心念发动言行，言行为枢纽机关，机关发动，自会触发其他机关。”
宁昔眼眶变红，颤抖按下第三个黑子，“先生，我看到那一步，所以更加痛苦！”
“你既然不适于机窍勾连，就不要发动。”皓素冲仪说，“他人对你用机，穷追不舍，便动机化解。”
宁昔忧伤痛楚的按住心口。
“小龙，在化解之时，亦不必重视。”皓素冲仪继续说，“心在局外。不为善，不作恶。”
不为善，不作恶。
宁昔愣住。
皓素冲仪落白子，围住黑子。
“小白龙，你‘善’了，如同溢出香气的物品，引得虚少者向你索取，图利而求。”皓素冲仪声音冷利，“他人不为你着想，何必为他人用心、画地为牢？”
宁昔垂泪低头，“小龙年少，分辨不出。因缘交杂，也不能清晰分明。”
蝉鹊忧愁而气恼，“小白，你受了多少委屈？”
皓素冲仪看蝉鹊。
“他分辨不出，就让他受着。”皓素冲仪冷漠蹙眉，“痴心消磨殆尽，真相自然显现。”
蝉鹊心中一击，呆看住俊逸的上神。
真相......
宁昔含泪弃子，认败的摇头说：“先生，我仍然不忍。”
白凤声音稍微柔和。“荣辱，皆为机关。‘善’，自然有‘善’的福缘机关，也可暂时依靠。”
蝉鹊搂抱抽泣的少年，心疼不已，“我的孩儿...娘亲护你，在你一边。”
小白龙点一下头。
蝉鹊感激道：“皓素先生，我日夜去解您给的经，腹中已经不会疼痛了，想来小龙们相安都好。”
白凤沉默地看她。
蝉鹊擦拭眼角的湿痕：“白凤仙主救护我的孩子，我当如何报答才好？”
皓素冲仪掷下一颗白玉棋子，蹙眉起身。
圆扁的石子在棋盘上滚动了几下。
皓素冲仪冷冷道：“不再找我即是。”
蝉鹊的脸立时又白又红，羞耻得发热。
“白凤仙主恕罪....原、原来是我打扰这里多时了！”
“助你生下这条小白龙后，吾便与龙族恩怨弥平，再无瓜葛。”白凤面无表情，“少子无辜，你却痴言妄语，不知分寸！”
看到母亲无措亦茫然的模样，宁昔解释说，“先生误会，是我曾提议母亲来观皓素先生所居的蜃楼海市。”
“‘助我生下’小白龙？”蝉鹊脑中一片空白，“皓素先生，可是我只在天界见过你...此外怎么会认识过？”
白凤眼皮一动，转眸对她。
宁昔一只手捂嘴，退后两步。
蝉鹊继续解释澄清，不觉开始走近皓素冲仪，“我久在水域中为金龙之妻，与仙主有幸相见，全是因小白的缘分。皓素先生是否记错了？”
白凤皱眉。
蝉鹊随即道歉后悔道：“我夫君有时性情如顽童一般无拘束，初次见面时就唐突扰乱了月宫安宁，怪我心血来潮，好奇白凤仙主的蜃楼...”
她眉心一凉，好像一滴冰石落入自己心中。
皓素冲仪的手指点住她眉心。
白凤声音清淡而温和，“荒墟中的事，也不记得了？”
宁昔默然看着互相走近的皓素先生和仙女母亲。
“皓素先生又说笑，”蝉鹊天真的微笑，“我从没听过‘荒墟’这地方。”
皓素冲仪垂眸凝视矮个子的她，浸入无情道的双目无波无澜。
白凤收回手指，“卑劣不安。”
蝉鹊额心还残留一点清凉，她不禁伸手去摸了一下。
仙女看定白凤俊逸美丽的脸庞，“皓素先生说谁？”
“金龙。”皓素冲仪淡漠的说，“是我错怪你，你回去吧。”
宁昔睁大眼睛：“皓素先生，您已知道母亲...”
蝉鹊想，知道什么？
“嗯。”
为何不争取？被欺瞒夺取真心之人，不留恋亦不愤怒？
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母亲的，是么？
凤凰专情，实际却不过如此吗？
“为什么先生却....”
皓素冲仪淡淡的问蝉鹊，“司仙女，你现在是龙族龙后？”
蝉鹊点头。
“金龙夫人不必问我如何报恩。”白凤面如木石，“善缘、恶缘，俱非皓素所愿。”
“皓素先生高义，我....明白了。”
白凤拂袖远去，宁昔挽住母亲，怔怔不能言语。
蝉鹊忽然开口，声音大了一些：“皓素先生，妾身能与您交朋友吗？”
白凤停住一步，消失在雪中玉楼。
蝉鹊眼睛里冒出星光，笑着对小白龙说，“宁昔，你说皓素先生没有拒绝，是可以的。”
她笑得开心，嘴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宁昔好像看到了在天界做小仙女时的母亲。
龙母与孩子两个身影离去，没入月辉下的云海。
月中剔透的风铃作响。
双生的白凤仙主立于楼阁中，开口出清音：“弟弟，你现在知道她被金龙喂下忘情丹，并非真心放弃你。”白凤姐姐问：“这于你，无所谓？”
皓素冲仪面如古井，“失去记忆便所爱他人，姻缘情劫也不过如此。”
“哦？”
“吾越知心意无常。因缘际会便来，因缘断绝便去，生生灭灭，造化弄人。”
双生姐姐颔首。
白凤无情：“所以以情为真，实乃虚妄可笑，不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