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拘

镇元子第二日就带着徒弟们回来了,一进门喜滋滋地扔给通天一个瓷盒,对他道,“这是谢礼!”

通天打开瓷盒一看,里面装着三枚人参果,不由得“啧”了一声道,“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这样的话,这一季,我碧游宫可就偏得了你六个人参果了。”

镇元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巴掌道,“五个,另外一个不是西海三太子吃的吗,我去找敖闰要人情,不算在你头上!”

哦。

你还算得怪仔细的。

通天也不客气,道了句“多谢”,把人参果收了起来。

镇元坐下,喝了一杯凝露,冰爽透心,秋热全消,舒坦地长出一口气,这才好奇地道,“怎么不给你小徒弟送去?”

通天笑道,“怎么的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无脑宠徒弟的么?”

镇元子摇摇头又点点头,“虽不是但也差不多吧!”

通天微微一笑,也没辩解,悟空才吃了一个人参果,增了寿,万年内再吃一个也没什么大用,况且小猴儿回来与他说,吃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也毛毛的,还说自己宁愿吃个青桃儿,也不爱吃这长得着实有些瘆人的人参果。

就不拿去吓唬孩子了。

这人参果,他另有用处。

镇元子也不继续歪缠这个话题,笑着道,“等我带着孩子们,把那人参果都摘了,分吃干净,再算一卦,你猜怎么着!”

通天见他喜气盈腮的,便笑道,“难不成是那个大劫没有了?”

镇元子抚掌大笑,“可不就是如此,大劫一消,我真是舒心快意极了!”

通天便点点头,道,“凡间有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参果树,便是你的璧玉了。”

镇元子一听,喜悦之情不免少了大半,叹道,“唉,福祸相依,我又能如何。”

只能万年一薅羊毛,薅完了赶紧往自己屁股下面塞罢了。

通天便笑,“你呀~”摇了摇头,再没说什么。

各人性子都是固定的,除非像悟空那般两世为人,否则很少有能顿悟立时改了的。

他说得再多,反倒是惹镇元不悦,何苦来哉。

总归活着就是一难又一难,一关又一关,镇元子如此躲避下去,总归是个隐患。

眼看着进了八月,每日里蓬莱仙岛上空仙乐飘飘,彩霞阵阵,时有繁花似锦从空中而落,众位玄门仙君仙姬携家带口的来在碧游宫,参加截教盛典。

悟空的小院儿里,渐渐地住满了人,除了先来的敖烈和五庄观的清风明月,继而有真武大帝的座下童子周公、金顶大仙的傀儡小童子三宝住了进来,又有旁家年轻子弟,被师父带了来,与悟空结识后,也要来凑热闹,悟空来者不拒,结果师兄们怕他应对不开,又来了两人陪住。

等观音尊者到了以后,惠岸带着他弟弟哪吒也跑了来,死活要住在此处,悟空见哪吒乖巧沉默,惠岸又打了包票,说他弟弟指定不招灾惹祸,敖烈也只说不介意,便少不得也应了。

这几个,再加一个无伤,一群精力旺盛的男孩子凑在一处,每日里真是鸡飞狗跳,热热闹闹啊。

通天也不拘着悟空,只每日里早晨带着小猴儿练一会儿剑,平日里都叫他自己自在玩耍去。

在他看来,悟空如今不过才三百多岁,正是该活泼玩耍的年纪,小猴儿活了两辈子,头一生过得不痛快,今生怎么的也要弥补回来才行。

因此愈加纵容。

某日东华帝君来了,与通天见礼已毕,笑呵呵地道,“千载不见,你竟收了关门弟子了,还闹得这么隆重,可见是得你心的,还不叫来给我们见见?”

通天笑眯眯地道,“不着急,等大典那日有的见呢。”

东华帝君奇道,“怎么如此宝贝,竟藏起来了不成?”

旁边金顶大仙哈哈大笑道,“哪里藏起来了,他那是叫不回来了!”

东华帝君大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连连追问,通天只笑而不语,先东华帝君早来一会儿的崇恩圣帝笑道,“你不知,这人纵着他徒弟呢,那小猴儿早上带着一干子小朋友,去岛上岸边玩耍去了,通天舍不得叫他小心肝儿早回来,陪着我们这些无趣之人呢!”

东华帝君哭笑不得,点点通天道,“你呀你,多少年改不了的臭毛病,我们之前就说你太过纵容徒弟,怎么经了一回,如今还是这样?”

通天叹口气道,“唉,你不懂,这一个,格外值得人疼的。”

东华帝君还要规劝,金顶大仙在一旁道,“确实也是,我冷眼瞧着,那小猴儿与你从前的徒弟都不同,许是穷人孩子早当家,稳当的很,心又善。我那小傀儡三宝,旁人知他身份,都不爱理他,倒是悟空,还肯带着他玩儿,言语也很恭敬。”

真武大帝也道,“说起来,我那小童儿周公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素来就爱争强好胜,难得能有他看顺眼的人,不成想悟空才去了一回,他就念念不忘的,在家里一直歪缠我,说这回来碧游宫,一定要带着他。”

通天听了就笑,“我悟空自是好孩子。”

众人又说起悟空跟脚,不免叹道,“这混世四猴,偏只悟空这一个灵明石猴乖巧,招人疼爱,剩下那三个,可都出了惹祸的根苗。”

通天道,“这通背猿猴和赤尻马猴我是知道的,当年大禹点应龙,将赤尻马猴无支祁压在淮阴龟山脚下,免了一场祸患。而封神大劫的时候,通背猿猴袁洪乃是被杨戬所擒,后又被姜尚斩首。只这六耳猕猴,我素来听我老师说过此子,但从未曾亲眼见过,他也算洪荒故人了,不知现今如何?”

一众道君听了便笑,“你若是想见,此番去东胜神洲,上面有一座五指山,山顶贴了个压贴,乃是如来笔迹,那六耳便在山腹之中了。”

乃兴致勃勃七嘴八舌地把瑶池蟠桃宴上的闹剧讲了一遍。

通天也曾听小猴儿嘀咕几句,其中内情他却未曾打探,此番听众人讲了一番六耳猕猴的八卦,不免笑道,“也是没福之人。”

众道君道,“可不是,在凡间自由自在的,偏要去天庭做什么齐天大圣,有名无实,这也罢了,心中有气发不出,便暗中使坏,真真是走了邪门歪路,不归正道。”

通天叹道,“唉,也不知这五指山下,黑漆漆的,又要压到什么时候......”

众人见他叹息,只以为是叫通天想起了自己在紫霄宫中关禁闭的日子,忙闭口不提了。

镇元子想转开话题,便扭头去问金顶大仙道,“你日日住在灵山脚下,最近那帮子和尚,又有什么动作没?”

一干太乙玄门中人一听这话,耳朵不免都支棱起来了。

西方教那一干子嘴皮子特别利索的穷和尚,他们真是各个儿都怕。

金顶大仙摇摇头道,“这些日子,没见如来出门,也少见观音登顶,倒是安静的很。”

镇元子冷笑一声道,“你觉着,以如来那性子,和他现在尴尬的境地,他真的会老实安静的待着?”

北方真武大帝眉头一皱,问道,“怎地,你是知道什么内幕了?”

金顶大仙也道,“镇元,你我同住在西牛贺洲,我虽在灵山脚下守着,可也未免有灯下黑之虞,你若是得着了什么消息,可别藏着掖着,说出来咱们老兄弟几个参谋参谋,也免得遭人算计!”

镇元子就瞧了通天一眼,见通天跟旁人一般地探着身子,殷切地瞧着他,口中还信誓旦旦地道,“我避世久矣,消息也不甚灵通,镇元若是有消息,可别落下我不说啊!”

镇元心里憋气:呦呵,你这就轻飘飘地置身事外了是吗!?

只是众人都盯着他猛瞧,镇元子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只得小声儿地道,“我得着可靠消息,”他瞧了一眼和众人一起专心致志侧耳倾听的通天,心中真是憋闷无比,继续道,“如来派了一人转世投胎去南瞻部洲,要做那前往灵山大雷音寺拜佛求经之人,从而在南瞻部洲传经布道,谋取功德。”

金顶大仙豁然起身,“此事当真?”

镇元道,“你守着灵山,难道没发觉最近有谁不见了?”

金顶大仙拍了拍自己光洁的脑门儿,抽出发髻上的簪子挠了挠头,又给插回去,在地上溜达几圈儿,一砸手心道,“招啊!往年夏日来临之时,金蝉子总要到山脚树林之内修炼,说起来,我今年确实没见着他!”

他快步走到镇元子跟前,小声儿地道,“你说的,可就是他,转世投胎去了?”

镇元盘腿儿坐在桌案后面,施施然把眼睛一闭,学着通天那日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道,“我不知~”

你不知个屁呀!

金顶大仙跳起来就想一个飞踹,被南极仙翁、佑圣真君几个连拉带拽的给拖到一边儿去了,扶胸口抹后背地安抚,“大仙息怒,大仙息怒~!”

觉得自己失职的金顶大仙便去与真武大帝商量,“帝君,南瞻部洲和北俱芦洲,可素来都是咱们太乙玄门之地,如今如来野心勃勃,想占了去,哪有那么便宜,您老把南瞻部洲大小妖怪一扫而空,然后他西方教去摘桃子,这事儿能忍?”

真武帝君捋捋胡子,不怒自威,哼一声道,“这事儿我会找玉帝、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商议,切莫惊慌!”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太乙救苦天尊却道,“找了又如何,如今人族大兴,那么大的南瞻部洲放在那里,乐土一般,中土人士有凡间帝王守护,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犹如好大一块儿肥肉,谁不眼馋?许咱们太乙玄门传道,就不许西方教去?玉帝和老君二位,只怕不会拒绝。”

金顶大仙也气呼呼地道,“说得也是,更何况,只怕到时候如来又要以所欠天道功德为要挟,他们三位,也不敢违逆天道而行。”

天道天道,这两个字,犹如沉甸甸的石头一般,压在一众太乙玄门众人心头,无法搬除。

翊圣真君叹道,“我在天庭多年,玉帝的性情不说了解个十成,七八分总是有的,金顶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东华帝君想了想道,“教主,我听闻,玉帝有心想叫你做三界妖王,难不成,也是应在此事之上?”

那西牛贺洲遍地都是妖魔鬼怪,金蝉子转世又是个凡人,如那些小妖无人管束,只怕金蝉子都不够人家一人一口的!

通天这回却没说“我不知”了,他坐在上首,轻描淡写地道,“许就是应在此处了,只是我还未曾答应,众位不必介意。一个小小妖王,我还不甚稀罕。”

众人一噎,转念一想,倒也是,封神大劫之前,截教号称万仙来朝,其下门人弟子就不必说了,外门散仙更是不计其数,各个儿本领非凡,如今凡间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妖,哪里比得上?

区区一个妖王,就是截教二代三代弟子在此,只怕都看不上眼,更别说通天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仙二代了。

诸位道君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商议了许久,也没拿出个主意来。

他们这一商量,就是一天过去了,下午太阳歪斜的时候,晒得啾啾黑的小猴儿身后带着一帮人,呼呼啦啦地回了碧游宫,悟空道,“哥哥们,我先去见我师父,你们跟我去不?”

身上沾满了沙子的一群混小子连连摆手,“我们先去泡个温泉,洗洗澡,悟空自去忙!”

小猴儿便与众人作别,去正殿找师父。

他今日在海边找到一个特别漂亮的海螺壳,又大又完整,粉彩辉煌,师父一定喜欢!

悟空来在殿门口,见守门的小道童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也没吵醒这小娃娃,自己来在门边,探头往里一瞧。

哦呦,好生热闹!

吵架的,斗嘴的,抱着镜子臭美的;饮酒的,斗水的,拿着毛笔画小鬼的......

一屋子仙君道长,没一个干正经事儿的。

小猴儿往正中间看去,就见师父坐在道经床上,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小猴儿便用手指头冲下画个圈儿,又指指外面,意思是,“师父这儿不方便,那我先走啦?”

通天却招招手,叫小猴儿过来。

他徒弟又不是不能见人,干嘛躲开。

而且是不是门口光线不好,他怎么觉得这小孩儿的脸色不对?

通天这么一招手,悟空便贴边溜缝儿地跑了进来,一路躲着众仙君,来在师父跟前,坐在道经床的脚凳上,回头见没人注意到他,便放心地与师父说话,笑嘻嘻地小声儿道,“师父,我回来啦!”

通天定睛一瞧:喝!这小黑炭是谁!

他把孩子拉过来,掀起衣领打量了一眼,嗯,里面也晒得黑黑的!

通天便板起脸来道,“是不是脱光了在海边儿跑来着?”

小猴儿怕痒,嘻嘻笑着道,“师父慧眼,敖烈叫了大海龟和海豚来,我们骑着去海里面比赛来着!”一到海里,衣服都湿了,自然穿不住。

比赛的内容是看谁驾驭着海龟或者海豚跑的快,跑赢了的,有输了的亲手爬到树上摘的椰子吃!

椰子树是师兄们为了小猴儿特意栽过来的,这阵子刚好熟透。

他今天一鼓作气赢了十七八回,吃椰子吃得都顶住了。

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想再吃了!

小猴儿摸出那个大海螺壳来,递给师父,道,“师父,这个是我在海滩上挖了半下午才挑出来的,最好看的一个!给师父!”

通天给气笑了,接过来瞧瞧,果然挺好看的,点点小猴儿黑黝黝的脑门儿道,“真真是精致的淘气,都叫你们给玩儿出花样儿来了!等过几日就是拜师大典,我瞧你怎么办,你师姐做的大红礼服,就是要皮肤白皙穿起来才好看,如今晒得这么黑,你等着你师姐骂你吧!”

小猴儿一听就傻眼了,把师父身上的红色衣襟拉过来,往自己手背上一衬。

好家伙,更显着黑了!

通天坏心眼儿,把自己衣襟拉起来,比到小猴儿脖子下面,幻化出来一面水镜,给小猴儿照镜子,“瞧瞧,我们悟空,还美不美?”

悟空照完了镜子,把师父的衣襟往脸上一盖,装死。

不要见人了!

自己不是美猴王了,是黑色小狒狒!

通天就逗孩子,“我尝听闻,在三界有一种凡人,面黑如漆,只眼仁儿和牙齿是白的,从前我还不信,如今见了我悟空,方知世事无绝对,这种事也备不住是有可能的!”

小猴儿哼唧,“师父,这可怎么办呀,我见大家也没黑成我这样......”

通天就问,“今日都谁与你出去玩儿了啊?”

小猴儿坐起来,掰着手指头道,“只有三宝哥哥,惠岸两兄弟,龙女,敖烈哥哥,敖烈哥哥的几个堂兄弟,还有我。无伤今儿被武当山的周师兄给拉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们两个就没去。其他的别家的师兄被我大师兄他们拉去干活儿了,也没来。”

通天就笑了,一点小猴儿额头道,“三宝是傀儡人,自然不会晒黑,惠岸两兄弟海边长大,也有经验,敖烈龙女他们海里出身,自不用提,可不就剩下一个你!”

这个事实太扎心了。

唯一小黑炭悟空摸出一把镜子,又瞧了瞧自己,真的真的,好黑一张脸!

小猴儿心存侥幸:也许是泥巴呢?

他伸手搓了搓,没搓掉......

只好垂头丧气地道,“师父,我去师姐那里领训了......”

师姐带着小师侄们,花了许多心血与他做的礼服,没成想临到了日子,他把自己晒得这么黑,挨骂也是应该的......

通天就又笑,摸出一个玉瓶来,递给徒弟道,“去把这个喝一口,剩下的再抹在身上,打坐调息一会儿,出来就好了!”这是他师兄前阵子送来,给他美容养颜的玩意儿,说叫他去去脸上的老年斑,美白效果也特别好,他一直留着没用,今儿就给了小猴儿吧。

小猴儿转悲为喜,拿了玉瓶儿,扑过去抱住师父撒娇,“师父顶顶好!”

通天抱着小猴儿揉揉后脑勺儿,“这阵子可不许再淘气了,别晒着也别伤着,要不然你师姐可凶,师父也怕呢,可救不了你,记住了吗?”

小猴儿跳起来,行个礼,脆生生地道,“记住啦!”

转身要跑,却见一屋子仙君已经都不说话了,齐齐地坐在桌案后面,目光炯炯地瞧着他们师徒两个。

小猴儿脸上一红,拿袖子把脸一蒙,躲在师父身后不想见人。

现在真的太黑啦!像个小野猴儿~怪给师父丢脸的!

通天便笑着对众人道,“莫看莫看,我徒弟怕生,给看化了怎么办!”

捅捅小猴儿,叫他自去后面的内室。

悟空起身囫囵地做个揖,哒哒哒地跑回内室了,好半晌才恢复了白白净净的样貌,红着脸出来,与众人正式见礼。

众道君一瞧,这分明就是个爱娇的小娃娃嘛,也很是宽容,笑呵呵地夸了小猴儿几句,便放孩子走了。

等悟空规规矩矩地退到殿外,然后转身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儿,众仙君才哄堂大笑起来。

通天也笑眯眯的,任由众人调侃。

“怪道都说是你的小心肝儿,可是真没错!”

“还是个小娃娃嘛,正是淘气的时候儿,可不是得不错眼儿的看着,要不然就不知道能给你闯出什么祸来。”

“通天下手就是快,唉,我也想捡个三百来岁的天生灵物做徒弟!”

“你没那命,死心了吧!”

“通天这运气,关在紫霄宫都挡不住!”

说着说着,众人的话题又偏了,“说起来,教主,这回你教举办如此大典,道祖他老人家您请了没?来是不来?”

通天想想最近在碧游宫一心做夫子的老师,真是牙疼头也疼,他也问那老头儿了啊,说等到了八月十五正日子,您老是露面还是不露面啊?

结果您猜那老头儿怎么回答的?

“我如今这张脸不好看吗?影响观瞻吗?不能去观礼吗?”

能是能,可是您顶着我的那张脸,那道祖的那层身份呢?

哪知道老头儿根本不回答,只道,“不要耽误我上课!”然后就跑了。

把通天给气得,这天都黑了,弟子都入定去了,您老给鬼上课去吗!?

因此这会儿有人问起,通天只好道,“请柬我是亲自去送了,只是老师没说来,也没说不来,随他老人家开心吧,总归我也不能强求。”

便有人笑着道,“我猜道祖是因为你离了紫霄宫,不能再陪着他老人家了,便不高兴,正闹脾气呢,许是备不住当天就来看你了。”

世人谁不知道鸿钧道祖最是偏疼他小徒弟。

如今再看通天如此宠爱悟空,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个架势,也是一脉相承!

只是就有人提起元始天尊来,“听说天尊最近也收了个小徒弟,莫非也要做关门弟子?”

“元始对那小弟子,也跟通天似的,这么寸步不离地带着?”

“没有吧,我前几日在北海极地见着过天尊一回,他老人家来去匆匆的,身边也没带什么人。”

“说起来,我在大云梦泽,倒也见到了天尊身影......”

“我在南海也......”

“那这么说,我在东海之滨......”

“天尊这满天下的跑,在做什么呢?”

“可是三界某处结界不稳?”

“不能吧,最近没见那处有动荡发生啊......”

“教主可知其中内情?”

通天心头明白,却装糊涂,“我出了紫霄宫,先去了无当那处休养了几日,后来搬回碧游宫,也一直闭门修养,只见了我师兄两面,也没听他提起最近在做甚么,倒是真的不知。”

“等天尊来了,问问便知,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也不会瞒着我们的。”

众人点头道,“那倒也是!”

人一多,这聊起天来便会老跑题,不一会儿就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悟空飞也似地跑回自己的院子,正好陈悟安来寻他,小猴儿扑到大师兄怀里,嗷呜嗷呜地撒了会儿娇,陈悟安奇怪地道,“这是怎地了?脸怎么这么红?热着了嘛?”

不是,是因为觉得太丢脸,羞愧而红......

小猴儿吚吚呜呜地道,“以后再也不随便跟师父撒娇了!”

陈悟安想想如今师父那处,立时明了,不由得就笑了,“是不是一时忘形,跟师父撒娇被人瞧见了?”

不止如此哩!

不过小猴儿不肯说,抱着师兄胳膊问,“师兄来做什么?找我可有事?”

陈悟安道,“典礼的台子准备完了,师父看过之后,说不用再改了,我等下半夜来接你,咱们去走一回,顺一下流程!”

悟空惊讶地道,“这么细致呀?我以为上了台,拜了祖师,再给师父磕头敬茶,就可以了呢!”

陈悟安道,“你可想得美,若是那么简单,我们还用准备那么久?光阵法就摆了百十来套,连环套连环,可复杂呢!”

悟空便道,“那我之前想去看,你们都不让,就瞒着我!”

陈悟安笑道,“这回也不让你看,只走一回,想看全的,得到了正日子才行呢,听话,都是师父师姐和师兄给你准备的惊喜,你要是先知道了,哪还有什么意思?”

小猴儿嘟嘟嘴,“那好吧!”

半夜的时候,外来的客人都歇息下了,小猴儿一出院门,便见师兄们和嬴政正在门口等他。

快到十五的月亮,已经很圆了,月光皎洁,星子明亮,交相争辉,截教弟子手中拎着琉璃明灯,穿着广袖仙袍,夜风一吹,几欲乘风而走。

悟空见到嬴政,很是惊奇,“政儿也去吗?”

陈悟安道,“可说呢,你是不是忘了,那天也要正式收政儿做开山大弟子的!”

悟空嘿嘿笑道,“我也只以为,磕头敬茶就行啦。”

陈悟安就揉揉小猴儿头毛,叹一句,“真是有福不用忙的小宝贝呀!”

一群人簇拥着悟空和嬴政,往大典礼台走去,这台子设在碧游宫后身某处山巅顶端。

此处前面是宽阔的广场,后面层层叠叠的建筑群最深处,那间幽深的祠堂里,供奉着许多的无字灵位。

那都是在封神大劫中,逝去的截教弟子门人。

他们生前是有名有姓的,但是因为种种顾虑,只能做此无字灵位祭拜。

众截教弟子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在山顶,礼台和观礼席已经搭好了,众人先在后身的大门处安静行礼,并未曾入内打搅逝者亡魂安息。

礼罢,众人来在台前,悟空看着那十多米长的高台,心底极为诧异,问师兄道,“师兄,做什么礼台要弄这么长?”

陈悟安还是那句话,“等到了正日子你就知道了。”

他叫了人来,“王禅呢?王禅你过来!”

最近略有些发福的王禅颠颠儿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道,“师兄您吩咐!”

陈悟安道,“你今晚就充当师父的角色,带着悟空走一圈儿,要做什么动作,在哪里停顿,你都教给小猴儿,悟空记性好,许是走个两回就记住了。”

王禅苦着脸,“师兄,干嘛又是我走呀!”

陈悟安毫不客气地道,“你最近混在悟空那里,日日吃小灶,你瞅瞅你那肚子,我让你多走两圈儿,还不是为了你的体重考虑?少废话,快去!”

这阵子没少吃三宝做的夜宵的王禅蔫吧了,再不敢炸刺儿,冲着悟空一伸手,“来,崽儿,师兄带着你走!你认真些,第一遍学,第二遍过,咱们两遍结束,师兄少遭罪,知道不?”

他凑到小猴儿耳边,小声儿地道,“要不走多了,师兄晚上一饿,吃得更多,胖的更快!”

悟空哭笑不得,只得答应。

陈悟安在下面喊着众人去观礼席上坐着,又叫负责鼓乐的师兄们吹拉弹唱起来,掐着点儿站在幕后,把悟空往前一推,“走!”

悟空懵然地往前走着,王禅这会儿没上来,在一旁台下跟着走,嘱咐道,“这段路你活泼些,可以左右看,等到了正日子,看见什么都可以摸一摸,摘一摘,记住了没?”

小猴儿听着轻快悦耳的伴奏,心说怎么的还要演戏吗?

很快乐声起了变化,变得激勇奋进,像是在与海浪搏击,像是在与天地抗衡,王禅在台下往前跑着,与小猴儿道,“悟空,别停呀!往前走!”

一边喊,他一边灵活地跳上高台,冲着悟空笑眯眯地伸出了手。

不要停吗?

继续向前走吗?

悟空看着前方向他伸出手的师兄王禅,忽然心中有了些明悟,他喃喃地道了一声,“师父......”

眼泪忽地落下。

王禅等到了满脸泪痕的小猴儿,扶着他向前走去,笑着道,“正日子那天,可不好哭啊......”

悟空喉头哽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哭,可是大概我忍不住。”

见到师父,忍不住不哭,忍不住不向他飞奔而去。

那是他追寻了两世的怀抱,温暖炽烈,山一样可靠,海一样包容。

他曾错失一生,再不可得,今生今世,便再也不想放开师父的手。

悟空至今不敢想,上一辈子他离开灵台山后,被囚禁在紫霄宫的师父到底如何了,师兄们又沦落何方。

他只愿今生,他们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在辉煌郑重的乐曲声中,携手同行,敬天地,敬天道,敬师祖,授剑,戴冠,敬茶,叩首......

王禅错身闪开,悟空对着虚空磕下头去。

小猴儿恭恭敬敬地磕完了三个头。

只当......

给上一世那个无缘的师父......

悟空这边仪式完毕之后,又是嬴政,嬴政完毕,便结束了。

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下山回去睡觉。

小猴儿道,“不是还有钟离师侄和扶苏的拜师仪式?”

陈悟安给小猴儿擦擦眼泪,笑着道,“她们早完事儿了,不止这个呢,师父还要授师姐截教长老之位,大家早彩排过了,就差你了!”

小猴儿破涕为笑,“我都猜出来师兄打得什么哑谜了!”

陈悟安点点小猴儿鼻子,“猜不出来才是傻蛋呢,不过瞒着你的,是搭建的阵法场景,可漂亮呢,跟真的一样,到时候你若喜欢,咱们就留着,闲了就来看一看。”

小猴儿心中也期待了起来,他从前真不知道,师兄竟然这么有创意!

只是干嘛非得大半夜的来排练,白日里不是更好?

陈悟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提着灯下山,一边困倦地道,“今日排练完了,接下来就可以休息休息,等着八月十五正式开工,你师兄我累颓了,实在不想拖到明天了,好乖乖,体谅一下哥哥好不好?”

当然好,小猴儿用力地给师兄揉起了肩膀,还给捶背,把猝不及防的陈悟安捶了个趔趄,差点咕噜下去。

众人嬉笑着下了山,又收了声,安安静静地回了住所,睡大头觉去了。

悟空和几个师兄回了住处,见师兄们都去睡了,自己则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瞧着半空之中的明月,发起了呆。

他想去看看师父。

小猴儿心里想。

这月色朦胧暧昧,衬得天地都不大真实了起来。

所以这一切,到底依旧是他在灵山莲台上的一场梦,还是真真正正的现实呢?

悟空打开院门,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拐了个弯儿,前面就是师父的寝宫了。

师父的院落有个后角门,小猴儿熟门熟路地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开了。

进了角门,前面有个三层的台阶儿,他撩袍子迈步走了上去。

再之后,他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师父的屋子里去。

悟空脚下无声,踩着厚厚的地毯,一步步走到师父床前,轻轻跪倒。

通天正在打坐,一身白色中衣,盘腿而坐,五心朝天,长发披肩,眉目低垂,鼻问口,口问心,静谧无声。

所以,师父是真实存在的吗?

悟空抬起头,伸出一只手,向着师父胸口探去。

如果,是真实存在的,心,就会是跳跃的吧?

只是还没摸到师父衣角,悟空的小胖手就被一只秀窄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给握住了。

通天睁开眼,瞧着不去睡觉,跑来夜袭的小徒弟,无奈极了,“悟空......”

小猴儿愣愣地道,“师父,你捏捏我脸好不好?”

嗯?这是个什么要求?

通天伸出手,从善如流地捏了捏,宣软有肉,手感极佳,上好小胖脸,非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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