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脑译工程

显然林升的决心相当坚决,从那次会议过后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驾驶室,除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了对于科普书的学习外,剩余的时间他全部都用在了无足鸟提过的那套系统上。

生命安全保障系统,起码无足鸟当时是这样说的。

“虽然我做不到像太阳系里复合体用的那套系统那样完美,但我相信对于你的计划来说这样已经完全足够了。”

对于林升而言,无足鸟所提供的系统何止是足够进行他的计划,那简直是到了让他喜出望外的程度。

人类能够做到在太阳系里达到“不死”(除了部分的废墟区),最主要的就是依靠的复合体这一套基于意识体转移、预知未来等复合系统构成的这一套生命安全保障系统。

而无足鸟现在提供的大概就是这套系统的劣化得不能再劣化的版本,它仅仅能够做到消除海铎04上非自然死亡事件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从林升启用这一套系统的第一天起,海铎04上几乎所有人就只剩下了一种死法——衰老致死。

虽然这样说有些中二,但不得不说如果命运真的能够被斩断的话,那么从那一天起海铎04上导致了无数的悲剧的命运就这么消失了。

如果救人一命胜过造七层浮屠的话,那么这些天为林升建造的浮屠高度一定高达百万米;如果救人真的有什么功德的话,林升多少也应该算半个圣人了。

但是林升并不这么认为,相反的是他认为自己有很多地方做得很不好。

“我必须尽力去更正我的另一些错误,”当麦悠又一次前来劝阻林升给自己留下一些时间休息的时候,林升则又一次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有些决策必须,或者只能由我来做。”

林升并不是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几乎将学习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监督这套系统的巡行程序中的。

“死亡是值得敬畏的一件事情。”林升盯着麦悠的眼睛和她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缘由,“我的确有些后悔开始了。”

林升开始接触这套系统的原因非常简单,那源于不久前无足鸟的一次犹豫。要知道他很少会在这样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AI脸上看到犹豫的表情。

无足鸟的犹豫源自手下生命安全保障系统又一次的报错,实际上这样的报错已经出现了无数次了。

正常的生命安全保障系统根本不会出现那些红色的警报点,就像一个逻辑自洽的系统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会一直这样运行下去一样。

无尽探索号的飞船系统用来应对这一颗星球的“命运”还是太过于勉强了,更何况它还没能获得足够充足的能源。

不论是无足鸟还是马文,甚至是桑旅都被拉进应付那些突然出现的悖论和矛盾里,生命安全保障系统就像将火箭飞船的动力引擎塞进了一驾马车的后座。

“老实说它真的运行起来都是一个奇迹。”这是无足鸟的原话,要知道对于复合体时代的人类来说,奇迹比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含义都要沉重——因为复合体做不到的事情真的太少了。

所以无足鸟很快就对林升的这个计划完全没有了任何的芥蒂,因为从这个“奇迹”中所搜集到的信息和数据哪怕对于复合体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这是因为复合体对于太阳系外几乎毫无关心,但是那些宝贵的数据在她看来无疑是实打实的信誉值。

即使是那一次犹豫在无足鸟如今看来都蕴含着宝贵的数据,而且这个数据非常非常的宝贵。

那是一个深受折磨、病痛和几乎一切不公正对待的孩子,而且并不是因为她犯了什么错误,仅仅只是因为他人纯粹的恶意和研究的需要。

对于科研而言,人道主义永远是必须而且是最为牢固的保险,但是对于真正的战争而言,这道保险甚至还不如一颗子弹值钱。

自由独立联邦对于人脑的研究进度甚至在一些方面超过了人类复合联盟,这在另外一个方面的表现就是——牺牲一个婴儿,或者很多个婴儿。

哪怕从战争开始所有这方面研究的牺牲都比不上一天里死在那些战线和壕沟之间数量,这些“牺牲”的过程根本不是不一样的。

“我要杀了他们!”这是林升当时了解到无足鸟犹豫原因后的第一反应,他气得鼻子和眼睛都流出了鲜血——用一个词来说就是“状若疯魔”。

《人脑运行模块黑箱破译工程》。

这是自由独立联邦对于这样一个计划的命名,而对于任何一个参与这项研究的人员最为基本的要求就是——他必须毫无人性。

因为任何一点人性的存在对于参加这个计划的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和痛苦。

这是林升看到的这个计划的人员要求:

“根据自由独立联邦的特别命令,将以下的附录附于《人脑运行模块黑箱破译工程》(后简称脑译工程)的文件开头。”

“所有被调至负责脑译工程的人员在研究所工作两个月后必须换下以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心理咨询。”

“脑译工程应被保管于一处保密地点。”

“所有被调至负责脑译工程的人员应在遮蔽所有感官的情况下从人脑研究所的地下第23层出发运输至目的地,途中所使用的交通工具应不少于七种,包括但不限于航空器、机动车、地下轨道甚至是徒步押运。”

“如在运输过程中有人移去视线蒙蔽物,则立即执行处决。被调至脑译工程的人员必须经过高级心理测试后才能获准进入站点。”

“这些人必须在米尔格拉姆顺从测试中获得至少72分,并表现出对联邦的完全忠诚。”

“任何同情脑译工程实验目标的境遇,或者表达了解救或同情脑译工程的渴望的人员,应被立即转移至其他项目。”

“任何试图解救脑译工程的行为都会招致即刻处决。曾在脑译工程工作的人员不得将相关信息泄露给他人。官方文件一律不得保留任何负责脑译工程的员工姓名,上述供职记录也不会出现在这些人员的档案中。”

“处于工作地点时,将向脑译工程的工作人员分发带有合成变声器的遮蔽头盔,用以隐藏其身份。其他员工在场时在岗的工作人员不得脱下这些制式装备。工作人员应独自在私人房间中度过下班时间。”

仅仅只是从这些在第一页所呈现的要求就足以让林升心中泛起无尽的寒意,哪怕第一页没有任何透露关于这个项目的任何具体信息。

而当林升翻到一页实验过程的详细记载后,他当即就吐了出来,甚至于即使后来他胃里没有任何东西,那些酸水还是不住地从喉管吐到外面。

这样对于一切极端情绪的可怕测试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此后终生都陷在噩梦之中。

而由于实验对象多次的自杀或者逃脱行为——已经有三位数甚至四位数的研究者因为帮助实验对象试图解脱而被处决了。

那个可怜的女孩一直被束缚在病床上,只有在进行实验的时候除外。

所有的生命需求都交给输液或者饲管来完成,这一切先是由那些被特意甄选出来的最没有道德和漠视生命医疗人员来操作,到后来由于他们自杀得过快而换成了机器。

而由于实验目的的需求,任何情况下不得对实验对象使用致幻剂、麻醉药或其他未经许可的药物——一切能够直接干涉脑部活动的药剂都是不被允许的。

而这个实验每二十四小时就会进行一次。

这个实验无疑是有成效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做不到改变或者终结这个实验的研究者在得知哪怕千分之一的内情都会选择几乎是燃烧自己的方式来推进研究。

这是这些研究者唯一能够努力的方向了,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能立刻结束那个女孩的痛苦。

而这些研究员在实验稍有成效的第一时刻就向上提出来了新的要求:

“脑译工程实验对象的情绪反应最近在下降,好在基于对于情绪和人脑的进一步研究,我们可以试图开发一种基于减少暴力程度全新的研究方式,在对实验对象的记忆和情绪进行调整以后我相信这种新的研究方式能带来新的发现。”

之后这个方案的确被执行了,但是在这个女孩身上只执行了一半——也就是将她的记忆和情绪进行调整了,使她的情绪状态效能又回到了百分之百。

提出这个研究计划的博士之后因高度情绪压力而自杀了。

那个家伙什么也没有拯救,他甚至让情况变得更糟了——新的研究方法将在新的研究对象中实行。

无足鸟的犹豫正是一个那个女孩走向死亡的绝佳机会——一次机器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故障。

而最后生命安全保障系统阻止了她的死亡,而两周的时间里她已经又承受了十四次惨绝人寰的痛苦了。

这次事故显然影响了无尽探索号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极大地动摇了所有人的信念,尤其是麦悠和桑旅,毕竟他们不能调低自己的道德模块。

而林升后续的做法和决定更是让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是的,林升并没有选择让无足鸟结束那个孩子的生命,即使他立刻就让无足鸟将那个孩子的痛苦完全地抹除了。

但是那个孩子依旧还活着。

而活着对于那个孩子来说就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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