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并不知道,她画的水路图虽算不上精确,但绝对比走商的张长寿他们的准确。
她手指顺着水路,从清河县到彰德,最终归川入海。清河,其实贯穿了大盛的整个北方。
这是命脉,这个国家的命脉之一。
如今这个命脉,已经凋敝,运粮都要特地勘探水路通畅与否。
小姑娘此刻脑中是囫囵的疆域图,她勉强将旁人口中和自己梦中的邙城补上去,手指停在清河的上游处,蹙眉思索。
她问:“清河,现在怎么这样了呢?”如今的清河,勉强可在端午过龙舟,而且还要在雨水丰沛的年份里才可以。
“我小时候清河就这样,可我爷爷说以前清河是条大河,他也说不清河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粥婆婆喝完粥,刚放下碗,就被塞了一块豆沙酥。她用缺了牙的牙龈一点点磨着,用老年人独有的怀念语调道:“邙城以前是个好地方呢,比清河县的鱼好吃。”
麦芽儿盯着桌上已经干涸的水渍,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百年时间,不可能让一条大河就这样沉寂,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要么是老人记忆有误,要么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事情隐秘。
邙城。
她零星在旁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可清河县关于这座城的记载完全没有。这座城池,似乎被人为抹去了。
麦芽儿动了去邙城的心思。
计西东很快把他的那份吃完,端着一碗粥小口小口喝着。
粥婆婆难得开了话匣子,计西东听不太明白,不过这不妨碍他当故事听。阿夺对邙城没什么印象,并不放在心上,也只当故事来听。
吃过饭,天已经彻底黑了。
麦芽儿答应要给衙役们送夜宵,便把剩下的粥直接带锅端了,用板砖支好固定在独轮车上。阿夺推着粥婆婆的移动炉灶和桌椅板凳送她回家,麦芽儿和计西东则是去县衙送夜宵。
沿路又买了新出炉的生煎包子和烧饼卤肉,点心又添了些。
“要想办法赚钱啊。”她不缺钱,没钱了可以找林直要。可小姑娘并不想向对方要钱,她想要自己赚钱。
计西东沉默地推板车,对着新买的烧鸡流口水。
麦芽儿发现,踮脚敲了敲他的额头。
“不能吃,你吃饱了。明天再吃,明天我们吃刚出炉的,热乎的。”
计西东眨眨眼,好半晌才点头,可惜这时候麦芽儿已经转过头,小跑着去招呼衙门值守的衙役门房开门搬东西。
两口大粥锅份量并不轻,再加上买的其他东西,零零总总足够二十几个人吃。阿夺说要三锅,粥婆婆只有两口大锅,还有一锅在馒头小哥那里。
让衙役们搬东西,麦芽儿带计西东去端另外一锅。
林直还未回家,发现响动出来,见一群人吃东西,顿时哭笑不得,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整个清河县,比他家那小姑娘阔绰的不多。动不动就几十号人的夜宵,也是大手笔。
“怎么这么大阵仗?快分了,加强值守不要懈怠。”林直自己盛了一碗,拿了几个生煎包子,坐在廊下吃。
发现包子是羊肉馅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小姑娘,有铜板存着不行吗? 天天冤大头一样散出去。小小年纪,非要学这种作态。
林直有心要好好教育小姑娘,让她知道钱财得来不易。
麦芽儿和计西东端着锅过来,刚放下东西,就被拎着进了书房。林大人坐在太师椅上,正要开口教训,不防间打了个饱嗝,面上有些挂不住。喝下一口茶水,才又端起架子来教训人。
“今日花了多少铜板?”
麦芽儿坐在对面的圈椅里晃脚,听他问,便伸长手抓了算盘过来,拨弄算盘珠子。
很快有了结果,她道:“两贯 。”
生煎包子最贵,羊羔肉做的用料杂实,买包子用了一贯钱,现杀的羊,现调的馅,摊主一家忙活了很久。
其余的点心、烧饼、卤肉、粥,乱七八糟加起来用了一贯钱。
林直气笑了:“你倒是大方。”
麦芽儿盯着算盘珠子拨弄,她速度并不快,却并不停滞,很快就算出个结果来。
她将算盘缓缓推到林直面前,低声道:“二狗、阿夺、计西东他们三个有军功,虽没直接用他们的名字上报,但也有赏赐下来。曹冬至他们偶尔也会赚铜板。
可这些加起来,并不够他们日常开支。我这边会给他们补上。”
小姑娘说话不急不缓,她道:“我给他们用,你从不多说什么。今天不过是送了夜宵过来,你就不满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林直觉得自家孩子是个傻子。
“亲疏有别 。”
“二狗他们的身份见不得光,甚至还是麻烦。改朝换代,更弦易张,后来的总归看前头的不顺眼。”她懂。
“这样,算亲吗?”麦芽儿问。
今日的小姑娘格外咄咄逼人,林大人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
“别扯这些,我就问你二……闫行景他们对你可好?”
“好的。”小姑娘正襟危坐点头,模样乖巧。
“阿夺他们对你可好?”
“好的。”小姑娘仍旧点头。
“前朝之事不提,陛下暂且并无追究的意思。闫行景那些手下是否教你读书习字,是否对你事事上心?”
麦芽儿点头。
“阿夺他们可有欺负过你?哪个不是任你指派?”林直见她点头,以为听进去了,便继续道,“阿夺等人前途无量,你对他们好,他们以后自然帮衬你。这便是亲。
你们是一个地方的,是一起吃过苦、受过罪的,你们是最亲近的。
那些衙役不同,你与他们并不亲近,没必要在他们身上花费良多。”
麦芽儿歪头看他,忽然笑了。
“林大人是说要我省钱?不能把铜板花到不该花的人身上?”
“是。”林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小姑娘眉目灵动,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她伸手擦掉眼角泪花,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
“我闯了大祸,给人些好处,也算是道歉了。丹砂陵守是我发现的,昨晚虽有惊无险,可如果出了差错,对他们而言是无妄之灾。”
林直震惊看她,没想到这嚣张的丫头还有自我检讨的时候,真是令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