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春天，北地没什么乍暖还寒，只有冷和不太冷的区别。
青苗上盖着的雪化了，数九寒天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也软了，是万物生发的好时候。
说来可笑，历朝历代数不清的百姓熬得过寒冬，却熬不过这青黄交接的日子，许多死在青麦能糊口之前。
林直念古思今。
如今在粮食方面，清河县的人均粮食储备，位居整个大盛前茅。就连京城，恐怕都没有清河县这样稳定的粮价与物价。
这都是他这个父母官的功劳啊。
林直心中念头飞转，自我感动的时候，麦芽儿已经翻开小册子查账。
她拉过桌上一把算盘，活动了一下手指，便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打算盘的速度不快，胜在连贯，不多时就把一本薄薄的帐册算完。
林直也是打算盘的好手，又是户部出来的，这点账目自然不会错。
十万钱。
其中有一万钱是种子和苗株的钱，九万是来往客商发现清河县的红薯格外好吃，采买青苗以及其他作物种子的费用。
大盛的金银价格相对来说比较稳定，这十万钱能换一百两银子，折算成金子也就是两个金元宝了。
这样算下来，计西东一个金勺子，就差不多这个数。那个勺子，约莫有两斤重，做的很厚实。
麦芽儿忙碌一年，也就只有一把金勺子钱。
北山金矿日日有金子，林直对这小姑娘大方，倒是账目不是如此算的，有点任凭她花销的意思。
这十万钱够城中寻常一户人家十年的花销。衙门卖出去的种子青苗价贱，如此收入倒是算不上太少。
不过和衙门在金矿的进项，以及林直的俸禄比起来，这点铜板不多。
“一半给小学堂，一半给阿夺他们加菜。”
十万钱小姑娘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把账册放了回去。前世她在宗门里也习惯了不管这些东西，有专管这块财权的长老和弟子操持，从来没考虑太多。
麦芽儿不计较这个，反正她花钱只管问林直要就行。前世她也是如此，如今倒是半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这些不入麦芽儿的眼，她想的是其他事情，扒着桌子边缘道:“清河县本地收成还好，外地只靠客商来往这些种子恐怕难以快速推广。还要有其他方式。”
商人重利，奇货可居，那些种子和青苗运到其他地方，总有人能叫出高价来。清河县一文钱买的种子，到外面能叫价一两银。不过是口味比寻常的好一些，产量高一些罢了。如此翻倍的价格，令人胆战心惊。
这些都是从一些镖师嘴里打探来的消息，麦芽儿也觉得惊奇，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天生地长的这些东西，能有这样的价格。
清河县为何种子价格那般低贱？不过是为了冬天能少冻死几个人罢了。田亩里能多出一口粮食，都能活人性命。
低买高卖是生意人的本分，可种子这东西说是买卖，却又不是。但凡良种，麦芽儿是冲着普及开来去的，谁要种，尽管拿去。
前两年，商人们收了种子，全都卖给外地那些阔绰人家，只当是个玩意儿，当个稀罕。
该饱腹的没饱腹，反倒是吃喝不愁的看热闹。
这一条，她是不允的。
“我们一两文钱的东西，他们那样加价不行。”麦芽儿声音平平，却让人品出一丝锐利来。
小姑娘还是那张包子脸，身子抽条一般长大，可这张脸却是天生的婴儿肥，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她杏眼菱唇，杏眼圆润，菱唇朱色。这长相天生就是讨长辈欢喜的，可偏偏这张脸此刻表情严肃，哪怕她个子不高，要扒着桌面才能勉强和人对视，脸也嫩。
可这气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竟让林直想起高高在上的那位。那位也喜欢板着脸，眼里头燃着火，好似要将这方天地点燃。
这小姑娘倒是目光平静，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说话，看不出一点热乎气。可林直知道，这小丫头生气了。
还气得不轻。
当即，这位年轻的知县脸上笑开了花。
“你要是男儿，可以寻了门路去刑部，什么犯人都顶不住你一眼看过去。”
麦芽儿揉脸，勉强扯出一丝笑。
其实吧……真算起来，她前世干的那些事情，和刑部还真区别不大。
“这事情也不难办。归拢些县里愿意走商的，用些日子，把清河的那些口粮打出名号。过几年，就专门做种子的买卖。”
林直不是什么书呆子，人家怎么说也是在户部呆过的，户部那群懒散大爷，不愿意做的工作全都压在了他头上。反倒是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种子推广的事情，他也早就想过了。只是还没具体的章程出来，便不愿意提。
反倒是这小娃娃先气冲冲地开口，倒是有意思。
他安慰道:“慢慢来，总归要先把清河稳妥了。”
麦芽儿点头，她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她是挨过饿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如果不是运道好，早就饿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自己挨过饿，就看不得旁人挨饿。
前世她收集改良过不少种子，天生的土木双灵根做这些格外方便，散出去了不知道多少良种。只可惜前世那些东西，如今没有了，不然也用不着捉襟见肘到这种地步。
麦子红薯玉米这些，都要绞尽脑汁增产防害去改良。
这些东西，如今不管它，用不了几十年就和杂草差不多了。
粮食和牲畜一样，都是要驯化的。她天生与草木亲近，有这本事。别人十年几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她就像开了作弊器，一年半载也就成了。
“等啊——”
小姑娘语调平平，尾音拉得极长，显然还是不高兴。
“别恼了，吃点心去。今天新做了云片糕，也有商人换种子送来的六安瓜片。好不容易抓到你，给我泡壶茶配点心，不许敷衍。”
早就过了下衙的时间，林直算是加班。得了好茶叶，又有泡茶的送上门，便抓住麦芽儿不放了。
“成吧。”
麦芽儿心动的是点心，倒是对茶不感兴趣。
林直:我真是个好官！
户部尚书许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