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是个亲历者，越发知道当时的艰难，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这些话，她私下里不知道和家里孩子说过多少次，可最捧场的，也就只有麦芽儿。
只见小孩儿趴在小桌子上，托着腮帮，极为认真听这些陈年老事，那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呆萌。
明明十岁出头的娃娃，已经开始抽条长大。可麦芽儿的行为总是给人一种错觉，恍惚以为她是个垂髫小儿。忍不住，就心软多爱她几分。
麦芽儿自然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听得很认真。
邙城她曾经梦到过。
梦到过一个叫霍元的小孩，梦到那片焦土，梦到邙城的残桓断壁与浩浩荡荡杀气冲天的骑兵队伍。
“陛下那时候可是个好将军呢，如今这情况……可能只是他不适合做皇帝……他也是个好人呀。”
周氏自己都不确定了，实在是生活过于坎坷，好像和前朝比起来，也没好太多。
官吏仍旧剥削，粮食依旧收成不好，年年冬天仍旧能听到饿死人的消息。
一切如往昔，倒是让人有些分不清以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了。
倒是六年前自己儿子回来，做了这一地的知县，扣扣索索地东捞一笔，西抓一把，一城百姓也终日忙碌，勉强算是稳定住。
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周氏感慨了一番，咬断棉线，打量手里刚做好的小布包，觉得满意了，这才把麦芽儿的旧书包换下，将一堆零碎塞进去。
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反正什么都有。
那些丑了吧唧不成样子的小金珠、磨得没了棱角沟壑的银花生银瓜子、新旧铜板、竹签片子、种子、戴帽的小鸡头笔、简易防漏的漆器小墨盒、几小叠裁好的宣纸、还有一指头长的小葫芦里装得是浆糊……
周氏倒腾东西，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小丫头哪里弄的，竟然这么一堆。乱七八糟不少，可读书用的真没有。
她可不信那些笔墨纸张是拿来写功课的，巴掌大的宣纸夫子可不收，定然是小丫头拿来玩的。
真不知道都是哪里来的玩意儿，这小孩儿也是胆大真金白银也敢往包里随便一揣。
再掏，又是小木盒装的伤药、纱布、用皮子做刀鞘的小刀、油纸包的吃食零嘴、糖块……
周氏气笑了，指着那刀刃有寸长的小刀，绷着脸皮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麦芽儿倒是有道理:“篆刻用的。”
骗鬼呢！
周氏气得头疼，也不管了，把一堆零碎塞进新包里，让她自己分类折腾去。
“里头有好几个夹层，你自己分着装，吃食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分开放。
铜板放在最里面的夹层，缝了纽扣的那个就是。天天背着这些东西，你也不嫌沉。东西拿好，钱丢了可不许哭！”
这小丫头接触都是什么人？城里拿鼻孔看人的方家出的那个县尉、京城来的殿前司将军，这一个个都是武夫。
今天收她一把刀，明日准能拿回来个更大的。
玩刀就玩吧，这小丫头爱咋样咋样，她不管了！
周氏满心嫌弃，看天色不早，便打发麦芽儿去小学堂。
“快去上课，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麦芽儿只能跳下椅子，背上新做好的，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夹层的挎包，慢悠悠往外走。
清河县民风彪悍，倒是对女子没有太多约束。再加上小学堂课程开得繁多，广收学子，一视同仁，也不拘男女。
除了三岁以下，吃喝拉撒之外只会哭的小娃娃，都可以来。
所以小学堂内也有许多女孩来上课，麦芽儿这样的存在，并不会让人觉得稀罕。
女孩们每天背着小包，去小学堂上课的景象，已经是清河县的常态，没人觉得奇怪。
麦芽儿背着新做的小包，慢悠悠往小学堂走。
她速度很慢，就连尾随送她去上课的大黄狗都不耐烦了，前冲后突，往前走一段路，又折回来跟着她的步伐走两步。等不耐烦了，再冲出去又折返回来，如此循环往复。
往往去小学堂的功夫，大黄就要走来回好几趟的路。
把麦芽儿送到地方，大黄蹲在小学堂门口看了一会，见人走进去，这才甩着尾巴回家晒太阳睡懒觉。
这次麦芽儿仍旧和陆夫子前后脚进课堂。陆放看到她慢吞吞的样子，就气得牙痒痒。
傍晚时分，前去北山上课的学子，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带着满载木料的牛车回城，计西东下课看到便眼前一亮，找了个位置高的地方蹲着打量那些木材。
试图选出最好的一块，给自己做碗。
萧玉首先发现了他，心中有些诧异，
他记得对方，上次见面这个少年背着一张长弓，整个人的气质冰冷，仿佛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而此时的少年，身穿洗得褪色的蓝布衫，头发用布条随意在头顶绑成一团，有凌乱的碎发散落在脖颈处和面颊上，在风里张扬着，看起来颇为邋遢。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少年腰上挂了一串东西，此刻蹲着，便耷拉在地上。
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金色勺子，还有一只明亮亮的与笔杆差不多的棍状物，看起来颇为不伦不类。
旁人腰间都是悬挂玉佩，香草锦囊之类，他倒是悬挂了这么奇怪的东西。
萧玉跟着木匠们往前走，却还是忍不住打量那个蓝衣少年，实在是这人太奇怪了。
于是，他看到那个名叫麦芽儿的少女，捧着东西蹲在少年身旁，萧玉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豌豆糕。
加了蜜枣和柿饼的豌豆糕，看起来格外香甜。
那少年和麦芽儿很快分吃了一大块豌豆糕，萧玉只觉得口齿生津，这东西似乎格外好吃。
终于计西东选定了一块木材，他指了指其中一块对麦芽儿道:“要。”
“等他们弄完了，我们才能选。”
这些木材是特地从山中寻找，准备修建房屋用的。自然需要等工匠们挑剩下的废料拿来用。
计西东目光闪了闪，最终还是没坚持。他吃下最后一口豌豆糕，起身离开。
去小学堂交了任务，萧玉这一组果然不是第一名，奖励自然是没有的。与方见羽告别，出了小学堂他在清河县内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卖豌豆糕的店铺。
味道不对！
计西东:饿！
萧玉: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