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放已经死了。”
陆放闭上眼，“在二十年前，你们把他献出去时，已经死了。”
“陆先生……你姓陆！你是陆放！”
族老震惊地看着陆放，艰难地将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陆先生和记忆中的少年放在一起对比。
“你是陆放，你回来了，你还活着！”
“抱歉，我活着，可能你们会失望。”
故人重逢，有时候没有那么欣喜。尤其是陆放和族老相认时，场面可以称得上是尴尬。
秦氏目光空洞地看着陆放，连表情都是空白的。
麦芽儿眨眼，这时候才明白陆放为什么知道偏僻的凤仙县有好喝的羊肉汤。为什么对凤仙县和对其他地方不一样。
凤仙县是陆放的故乡，所以即便偏僻，他也知晓隐秘角落的美食，也乐意在这里待着。
这是小姑娘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半夏也是吃惊，上前伸手将跪地的人一个个扶起来，等轮到秦氏时，为避嫌只抬手示意。他朝麦芽儿指了指外面，带着她离开，不愿意掺和久违的重逢。
尽管看出陆放不太想和这群人过多交流，半夏还是给他们留出了空间。谈不谈，当事人说了算。
走出院子，麦芽儿仰头看着半夏道:“我从来不知道，陆放原来是有家的。 ”他们这群人，大多是孤儿。麦芽儿原本以为，陆放也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原来他是有家的。
半夏撇嘴 ，语气不善:“以后少和那些人接触，他们心术不正。”
平时看不出来，遇到事情就显出他们的卑劣来。
“为了生存争取一切可能没有问题，可他们这样逼别人就是有问题。”
半夏总觉得麦芽儿是个傻的，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由苦口婆心道，“他们跪你，是威胁你。觉得你心善，用你的善心威胁。如果你不答应，以前做过的一切，在他们眼里都会变成虚假。”
半夏怕她听不懂，便掰开揉碎了说。
“升米恩斗米，你给他们一点小恩小惠他们会感激，给他们更多，他们非但不会感谢你，反而会向你索求更多。就像之前那些被诛杀令吓走官吏一样，和吸血蚂蝗一样，榨干每一个遇到的人。”
说完这些，半夏看麦芽儿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表情，气得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
“听懂没有？”
麦芽儿捂住脑袋，委屈极了。
这些人怎么都喜欢打头，揉了揉脑门，小姑娘慢吞吞道:“他们觉得我弱小，才会这样，等我足够强，强到让他们仰望就可以了。”她以前就是这样的，用加倍的努力，拉开和那些人的距离。
“我让刘夺去买个猪脑子。”半夏道，“以后每一顿都吃天麻猪脑汤， 给你补补脑子。”
这孩子，从小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麦芽儿无话可说，猪脑汤她是不会喝的，谁爱喝谁喝。
陆放和凤仙县族老和百姓对话，麦芽儿不知道。她去看黑衣白衣们收拾行李。
他们人多，没有足够的车马牛，只能靠步行。需要带上的行李和工具不少，一部分人正在加紧时间做独轮车，用来承载行李，其余人都在收拾东西和干农活。
按照张长寿信中的说法，陈家庄百废待兴，他们要做长足的准备。把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
麦芽儿坐在树上看众人紧张有序忙碌，晃着脚嗑瓜子。 她帮不上忙，那群人嫌弃她手脚慢。唉，真是的，怎么被人嫌弃了呢。
小姑娘气鼓鼓嗑瓜子，身边树梢一晃，抬头就看到一身黑色劲装的柳相北。
“陆先生请姑娘过去。”
“嗯？”麦芽儿把瓜子递给他，不解道，“他们吵完架了？”
柳相北面无表情点头，接过瓜子嗅了嗅，发现是焦糖口味，勾起嘴角坐下，指着远处靠墙站立的陆放，低声道:“陆先生其实略胜云先生一筹，可他不爱管事，在邙丘山时都是云先生管事。他不爱掺合的。”
麦芽儿眨眼，她的印象里，陆放是黑水村里刻薄又穷酸的秀才，孤身一人，喜欢在村里蹭饭，教小孩子功课时喜欢让人死记硬背，教年纪大一些的人时，喜欢讲故事，让人写听后感。
是个让人不太喜欢的夫子，有些消极遁世的意味，却又喜欢在人世间游走。就连林直，都觉得他是个无害的教书先生。
“云开和陆放不一样。“麦芽儿勾起脚尖，看着布鞋上的破洞，动了动脚趾头，慢吞吞道，“陆放只想坐吃等死，云开想干大事。”
“坐吃等死挺好。”柳相北嗑瓜子，用下巴指了指陆放所在的位置。
“快去，我看陆先生都快哭了。”
麦芽儿没见过陆放哭泣，跳下树，兴致勃勃小跑过去看稀罕。陆放低着头，她还没看清楚表情，脑袋就被敲了一下。力道很重，脑门上立马肿起一个包。
“旁人跪下，你就受着?脸怎么那样大？也不怕折寿？”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的光打在陆放脸上，将他的面孔分割出昏晓，以鼻梁为交界，一半脸在柔光里，一半在暗色中。
他颧骨分明，眼窝微微深陷，麦芽儿这才意识到，陆放是个极为瘦削的人，似乎从到凤仙县后，就越来越瘦了。
他眼中满是复杂情绪，“以后遇到这样的人，就跑，不顾一切地跑。只要是跪着求你的，统统不要相信。”
见小姑娘眼中满是懵懂，陆放叹息一声。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比你年纪大的孩子，和曹冬至一样聪慧，却和你一样蠢。他聪明，声名鹊起，被大人物看中，想要收入麾下做谋士。他也很蠢，旁人一跪求，他就上了当，跟着大人物离开。”
“旁人为了千金，把他卖了，允诺会照顾好他的家人。不到三年，局势动荡，傻子的家人因为各种事情死了。”
麦芽儿问:“后来呢？”
陆夫子摸了摸她脑门上的包，语气平淡道:“后来，那傻子就真成了傻子，被大人物厌弃，泯然众人矣，最终成了寻常教书先生。”
夕阳与晚霞燃烧殆尽，夜晚悄然来临。一身白衣的陆夫子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中的弟子。
“你要引以为戒，不能做个傻子。”
“陆夫子要带他们走吗？”麦芽儿问。
陆放浑身僵硬，良久后才喃喃道:“我也想不带上，可我是个傻子啊。”
星辰璀璨月色好，教书育人的先生颓废道:“我就是那个傻子。”
陆放:我是个傻子
霍炀:闺女快看，这人就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