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进了几个棚子，麦芽儿满脑袋汗水出来，在枯草堆里蹭掉鞋底的泥土，指着中间的几个棚子，开口道:
“就它们了，今天先挖高的，多带些土。挖好就先放在里面，毡子先开着……”
她说了一大串，掀哪个毡子，哪片帘子，先挖什么地方，后挖什么地方，挖好了怎么放，放在什么地方，让人听了就觉得头大。
“这还真是懂的啊。”山羊胡老头咂舌，收了轻视之心。凑过去问道，“我们的青苗什么时候出？”
麦芽儿指了指最高的暖棚，“你们要的，那里面都有。你们要走远路的，还要再等等，这些天天气不好。”
山羊胡老头抬头看天，今日虽然算不上月明星疏，可也是个好天气。他有心再问，就见她已经拿了铲子进了暖棚。
百丈长的暖棚，此刻东西两头掀开了一小半，各自挂上了灯笼。有灵巧的小子，爬上了棚顶小心翼翼掀开了层层叠叠的草毡子。
带着泥土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山羊胡老头坐在学徒搬来的椅子上，裹着薄披风，目不转睛盯着一群人热火朝天忙碌。
在这里住了多日，老头这才清楚地认识到，暖棚的大小，竟是比贵人家里养花养草暖房都要大。
如此规模，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钱。可卖给他的青苗价格，却并不高。
“这暖棚，到底是怎么建的呦~”坐在这里，脚下有均匀热气一点点升腾，凉风拂面，脚底却是热乎的。这种感觉，今生从未感受过的。
“小小边陲小城竟有这种心思，厉害了呦。”山羊胡老头心中万般感慨。
他不知道的是，最近天气不错，暖棚就没有烧火。他觉得暖，完全是因为几个空暖棚刚装了马粪、稻草之类的酿热物没多久。他坐的位置距离近，地气升腾，这才觉得热。
暖棚靠着生物肥料和深埋的地龙维持温度，用厚厚的草毡子保温。每日都要有许多人维持，这才勉强保证了阳光需要。
技术并不成熟，可以说是很艰难在支撑了。清河县就是需要这样的规模，才能供得上青苗。这是无奈之举，也是与天争一点时间，尽力避开凄风苦雨，霜冻冰雪，求那早苗早熟，早些供上吃食。
山羊胡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忙碌的众人。
这些人年纪不一，却都难得是会干农活的，说挖三寸，绝不会挖两寸八。干活干脆又利落，每一抓都能估摸出是多少植株，那篮子里的数目，竟然都是有数的。
无他，唯手熟尔。
装东西的篮子个头不大，却很深，红薯苗带着姥娘土放进去，只剩下摇曳的叶片。横五竖五，二十五篮子一堆。摆方阵一般，整整齐齐等待检阅。
这老头啧啧称奇，他还没见过这般穿着整齐的少年郎和县衙里那些官老爷会干这种活，更难得的是，他们干得干脆利落，漂亮的很。
萧玉也茫然，那些在学堂里之乎者也的学子，在县衙里悠悠转转的衙役官差们，竟都乖乖巧巧任劳任怨在暖棚里干活。
这些汉人，可真奇怪啊。
转眼，已经是深夜。麦芽儿从暖棚里出来，席地而坐，仰头望天。
山羊胡老头把一碗水递给她，好奇道:“小丫头会看天象？”
走南闯北的商人，大多会一些粗浅的观星，以防走差了路，没有人烟，找不到方向。老头见她认真，便以为她也会。
“我不会那东西。”麦芽儿接过水，一口喝完，眯眼看着有星子零星闪烁的天空，笃定道，“有雨。”
“这天好着呢……”老头想要和她争辩争辩，就见这小丫头已经站起来，脚步慢悠悠，速度却不慢地走到了那位林大人身旁。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有牛车过来，装了那些红薯苗，仍旧是摆得整整齐齐，用草毡子盖住，晃晃悠悠往城门方向走。
“这是要出城？”学徒面露讶然，小声和老者嘀咕，“叔，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吧？”
“说什么呢？人当官的在这里，还愁开不了城门？”
“可这是边境，怎能轻易开城门？那不是守城县尉管着的吗？”
一老一少走南闯北，倒是有些见识，面面相觑半晌，都有些犯嘀咕。这么些红薯苗，也不知道运出去干什么的。
红薯苗一车车运出去，山羊胡老头想不明白，干脆拍了拍学徒的脑袋，“咱们去睡吧。”
他们是外来的，不好细问。只等着青苗到手，运回去给东家交差。
已是子时，八声杜鹃那嘶哑难听的声音都停歇了，红薯苗仍旧一车一车往外运。
萧玉看着众人忙碌，竟然有不知停歇的架势，心中觉得莫名古怪。
一棚红薯苗挖完，陆陆续续运走，已经是天蒙蒙亮。牛车速度慢，他们去的地方又远。最早那一车，这时候才将将送到地方。
收拾了东西，熬夜干活的人回去休息。熬了一晚上的萧玉头重脚轻地跟着这些人，回到县衙便倒头就睡。再睡醒，已经是中午。
他挣扎起床，推开门就见县衙里人比往日少了一些。等出了县衙，惊奇地发现街上的人也少了，小学堂空空荡荡，门口卖馄饨的摊子也不在。
人呢？
他在城中走了一圈，就见人员稀少，原本街上热热闹闹的行人都少了大半。
他心中困惑，勉强糊弄了吃食，便在街上溜达，目光贪婪地看着每一处地方。
在萧玉心中，清河县城总有一天会是他们的，这座城会被攻破，这一切都会是他的。他格外地看重这城中的一草一木，什么都觉得新鲜。
街头巷尾，有人种了迎春，在墙缝里长出来，屋檐下伸出来，这种多年生的柔韧植物，开着黄色柔弱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摆。像柳条上沾到的柳絮，一碰，就会掉落。
萧玉站在长有青苔痕迹的老墙旁，看着头顶茂盛迎春，伸手捏下一朵，在指尖碾碎。
“真好啊。”
“萧玉？你怎么在这里？”一道声音传来，语气有些复杂。
“你没和他们一起出城吗？”
萧玉:我想要这一切
阿夺:你看这把刀够不够锋利
萧玉:……切，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