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冬至咧嘴，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直勾勾盯着人，说是勾魂摄魄都不为过。
“我赌赢了。”少年人摊手，眼中有几分癫狂之色。
他道:“反正，我赢了。”
用命去赌，他赌赢了。
陆放只觉得背脊发凉，曹冬至拿命作赌注的方式，是他无法接受的。作为一个惜命的人，陆放从来没有什么牺牲精神。
陆放问:“为什么？”
“因为只能赌。”
少年人笑容明艳，这张脸若是长在女子身上，定然祸国殃民，令天下男儿魂牵梦萦，可惜曹冬至是个男的。
美人嘴角翘起，露出一颗虎牙，笑容娇俏且肆意，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
“我在赌，毕竟我们什么都没有。”
“你……”陆放沉默，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真是个疯子。”
曹冬至往麦芽儿身边凑，试图抱着她哭诉自己的恐惧，被阿夺一脚揣在肩头。他也不恼，仍旧笑嘻嘻模样。
告状道:“芽儿，夺爷欺负我。”
麦芽儿低头看地上蚂蚁，抬头看看天色，慢吞吞道:“要下雨了。”
雨说下就下，众人连忙将桌椅板凳收起来，去屋内躲雨。
小白夜和麦芽儿坐在屋檐下嗑瓜子，屋内陆夫子等人陷入争吵，计西东则是坐在门槛上用手捏核桃。
他对那些争论没兴趣，只在腰间别了把菜刀，身后放了长刀和长弓，时刻准备打架。怎么打，打谁，听指挥就行，他从不会想那么多。
计西东非常努力地保持核桃仁的完整，剥完一小碟子时，吴用才淋着雨回来，浑身狼狈，双眼通红的模样好似大哭过一场。
吴用走到距离走廊一丈多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专心用手指剥瓜子的小白夜，眼中满是悲伤。
“我能带走他吗？”他声音颤抖，说话时双眼一直看着小白夜，连眼睛都不敢眨。
“如果他愿意的话。”麦芽儿点头，“他很怕生的。”
小白夜剥好瓜子，递给麦芽儿，又低头剥第二颗。他动作很慢，却极为认真，等剥了七颗，才迟缓道:“不！”
吴用走过去，坐在廊下，一点点靠近小白夜，言语希冀道:“想要听听他的来历吗？”
他用衣摆擦干净手，小心翼翼掏出护在怀里，没有沾染一丝水气的平安无事牌，说话声音哽咽。
他将牌子递给麦芽儿，见小姑娘点头，才继续道:“前朝时候，景朝为了与北通联姻求一时安稳，需要送一位公主过去。受宠的公主早就有夫家，不受宠的不想嫁去蛮夷，有人自杀，有人出家，有人随便找了人下嫁，前朝几十个公主没有一个能送出去的，那位亡国之君便想了个法子，一个很常见的法子。”
吴用声音很低，整个人沉浸在浓浓的悲伤里，他低头捏着满是老茧的手指，语气里藏着怒。
“他们在民间选人，不……那不是选人，是抢人。那些人抢走了我的阿姐，我打不过他们，看着阿姐被人抢走。
他们说只要给了钱就能把人赎回来，父亲母亲变卖家产，送钱过去，他们收了钱，却将阿姐送走了……以公主的名义，送去北通和亲。”
雨水密集落下，风将雨水吹到屋檐下，有些冷，吴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继续说话。
“我追着送亲的车队一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出京城，走过河北道，一直走到边境，看着公主仪仗入了北通。那时候是冬天，雪盖在地上，我趴在雪里，被守边的人按着脑袋，看着风雪将红艳艳的车队吞没……他们都说北通吃人，阿姐在北通活不下去，我不信。后来，阿姐传信说她要病死了，让我不要去找她。再后来，有人送回骨灰，我就信了。”
吴用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一段故事说下来，自己先稀里哗啦泪流满面。
正值壮年的汉子话里带着哭腔，脆弱得像烤熟的红薯，外表坚韧，内里软得一塌糊涂。
麦芽儿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人，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半响才憋出来一句话。
“前朝已经亡了。”
景朝不敢与北通撕破脸皮，大盛敢。
大盛有很多问题，麦芽儿不喜欢，可有一点胜过景朝。至少大盛开国这些年，还没有把女儿送去和亲的事情发生。至于没有和亲是因为没有女儿可用，还是皇帝不愿意和亲，她就不知道了。
麦芽儿不懂治国，她只知道不能给敌人好果子吃，任何形式的求和都是助长敌人气焰。
所以她不喜欢景朝。
小姑娘提议道:“或许你可以去刨那位亡国之君的祖坟，解气。”
吴用诧异看着表情懵懂的小姑娘，睁大眼盯着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其实你和我阿姐很像，好似不知悲苦，总是这样快活。你不懂我的难过。”
小白夜坐在板凳上，眯着眼磨牙，考虑要不要咬这个胡子拉碴的人一口。他忽然想到曹冬至的交代，眨巴眨巴眼，努力积聚泪水，等酝酿得差不多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假设新得的糖滚进水坑里吃不到，到嘴边的大肉包被野狗抢走。好惨啊！
小白夜哭得入戏，极为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娘。
吴用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饿了？渴了？还是病了？”
运筹帷幄的殿前司指挥使面对稚子的哭泣手足无措，生怕失而复得的亲人再次遗失。
小白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竟然还记得曹冬至的交代，手脚并用抱住吴用，呜呜呜大哭。
吴用僵直脊背，想要伸手拍拍小孩儿的脊背安慰，又怕把人拍疼。想将人抱紧，又怕小孩儿受惊。一双手不敢抬起又不敢落下，僵硬在半空，茫然又无助。
“和我阿姐长得很像。”他声音哽咽。
“要不，你把他带走？”麦芽儿大概知道小白夜的身份了，这很可能是北通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流落到邙城。
小白夜一边假哭，一边支楞起耳朵听人说话。哭声猛然停住，双眼含泪死死盯住麦芽儿。
“嗝～”
他大喊:“不！”
小孩儿直接飞扑到麦芽儿身上，力气之大险些让她栽倒。
“不走！”
这次小白夜真哭了，麦芽儿衣襟都被他的泪水浸湿。
“我不走。”
抱住吴用的小白夜:我哭了，装的
抱住麦芽儿的小白夜:我哭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