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安排好一切，让宫人退下，忍不住开口道:“小殿下，可是在忧心？陛下深明大义，定然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说这话时，周嬷嬷心里发虚，却还是出言安慰。
如今她对麦芽儿的感情很复杂，最开始跟随这位小殿下是因为陛下指派，后来也渐渐对这个小殿下有了好感，虽时时想要管束她，可感情还是有的。
如今知晓她并非陛下亲生，这让周嬷嬷心态有些微妙。
霍炀深明大义？
麦芽儿觉得周嬷嬷在讲笑话，却笑不出来。
她走入牡丹阁，看着里面华贵的摆设装潢，手指划过一样样东西。
“嬷嬷，我觉得一切像是偷来的，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少女回头，看向身后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周嬷嬷。
“我原本以为，北通人是仇敌，要让他们吃足教训，从此再也不敢入清河，这样我爹死就能瞑目。”
周嬷嬷嘴角抽了抽，“小殿下，陛下还活着呢。”
即便是那位国师，如今也活得好好的，在牢里关着。
“嬷嬷不知，我本以为麦二牛是我爹，他对我……很不错的。”不是最开始的麦二牛对她好，而是因缘际会，里面装着霍炀灵魂的“麦二牛”对她好。
黑水村的那段日子，惬意且轻松，所有人都有奔头。可惜，上天似乎总是喜欢泼冷水，在他们最欢喜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后来到了京城，我原以为，我的家在这里。”
少女的话中充斥着茫然，让听者不由觉得悲伤，周嬷嬷忍不住劝慰道:“小殿下不必忧心，陛下会处理好的。”
“如今，我似乎没有家了。”
周嬷嬷心中大骇，没想到麦芽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宫人前呼后拥，享尽荣华富贵……这一切都像个梦，如同偷了别人的东西。十五年来，从北邙山脚下，到清河县，再到这里，似乎哪里都不适合我。”
少女眼含热泪，泫然欲泣。
放在身侧的手在大袖衫的遮掩下，用力捏着大腿，想让自己哭出来。
麦芽儿努力让自己表现得真情实感，骗过周嬷嬷这种阅人无数的老狐狸。只有骗过了周嬷嬷，才有可能骗过霍炀。
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可以随便赌。
可她并非一个人，与她有关联的人太多太多了。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前世她见过许多人间界的帝王杀戮成性，为了一点小事杀人灭口。
哪怕霍炀已经表明态度，她仍然害怕对方拿她认识的人开刀。她必须要示弱，博取同情，谋求生路。
如今她不是孤身一人，能来去自由，捅破天也自己担着，天不怕地不怕。
无论是黑水村小学堂的大家，还是林悦一家，麦团团他们，那些改邪归正的黑衣白衣，或是四季商行的那些人。有无数人可能被她牵连，行将踏错半步，他们就可能因她而死。
她是可以走，死遁也罢，逃离也好，并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
问题是，霍炀会怎么处置与她亲近的人。
“嬷嬷我是不是不应该活在这世上？是不是我不存在，就没有这些事了？”
周嬷嬷心中大震，这些天她一直觉得麦芽儿有心事，却没想到她想的竟然是这些。
看着少女孤寂，陷入自我怀疑的模样，周嬷嬷有些心酸。
上一辈子的恩怨，怎么就落在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肩头，明明年纪还小，却要承担这些。
“小殿下莫要想太多，早些休息。”
周嬷嬷此刻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眼中的小姑娘，是让北通闻风丧胆，让北通失去了半数猛将的人，只觉得与自己相处三年多的小姑娘眼圈哭红，让人怜惜。
将人安抚一番，看着麦芽儿睡下，周嬷嬷写了封信，走出牡丹阁，交给暗卫。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牡丹阁二楼，层层床帐之中，本该熟睡的少女睁开眼睛，掀开衣服给青紫的大腿上药，而后咬着指甲，回忆自己的表现有无可圈可点之处，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发觉自己演技一如既往地好，足以蒙骗师长，麦芽儿心满意足地躺回去，睁着眼发呆。
这次还真是有点麻烦，不知她爹能不能上当。
麦芽儿有些忧愁，她以前真没想到，原身的身世，还有这样一个大坑。
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执意留在清河县，林直赶她都不走。
一封密信被绑在鹰隼的爪子上，连夜飞往京城。
霍炀在上朝前，从米公公手中接过密信，看过之后，足足一刻钟时间没有说话。
米公公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霍炀这才回神，将密信塞进袖中，朝外走去，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陛下！”
米公公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霍炀自己站稳，挥开他的手。
“命平章事前去彰德，接朕的……公主回宫。”
米公公骤然变色，诧异地看着脸色晦暗不明的帝王，忙不迭应下，几乎是连滚带爬离开富宁宫，前去宣旨。
“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霍炀忽然发怒，一脚踹倒旁边的铜雀灯台，周遭一众宫人急忙下跪，颤抖着身体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摆驾垂拱殿，朕要去上朝。”
黎明时分，骄阳还未升起，东方一线朝霞红火，将沉郁暗夜驱散。
霍炀望着那道霞光，勾唇冷笑。
“这小东西，又想方设法气人。”
身处于彰德行宫的麦芽儿刚睡醒，周嬷嬷便来报。
“耶律明光病重，似乎要死了，想要见您一面。”
麦芽儿见麦团团在妆台上挑选簪钗，伸手指了一根宝蓝色花瓶簪，心里想着等会儿折几簇长得漂亮桂花戴。
“他要死了，见我做什么？交代遗言？”
变态果然是变态，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麦芽儿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发髻，忽然想给刘夺也梳个这样的，带上花冠，看起来一定好玩。
周嬷嬷见她蹙眉沉思，以为是心情不好，哪里知道她思路已经偏到爪哇国，一心想着给刘夺穿女装。
吃过早饭，正在空地上练刀的刘夺忽然后背发凉，重重打了个喷嚏，手里的刀一不留神被计西东砍断。
塑料父女，像两只相互伸爪子试探对方会不会咬自己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