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灵就这样带着沈复阳离开了。
走之前,方思简又告诉她一件事。
原来比翼锁和连理芯的作用远不是九嘤说的那么简单，此二物不仅可以改变契主和灵兽之间的契约，还可以使现实中相隔千万里远的人在梦中相见。
这也就意味着,昨天晚上与她在梦中相见的那个九嘤——其实就是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心上人。
只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悬殊，所以九嘤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想到自己在梦里说的那些话，扶灵的脸瞬间涌出一层薄红。
倘若早知道那个没有意识的‘假人’就是九嘤，她肯定不会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
居然要求师姐将龙角显现出来给自己欣赏，甚至还对其进行了一番毫无理由的无礼贬低。
也不知道等见面的时候，师姐会不会生气。
扶灵咬咬唇，心里隐约泛出些欢喜。
直至离开灵宝阁，她仍旧在想这件事,想着今晚可以借由这枚小小的鸳鸯锁再与心上人见面。
二人一路朝城外行去，很快就到了城门附近。
要不是沈复阳在旁提醒,她连江北清留给自己的那封信都忘了打开。
“姑娘不看看信上写了些什么吗？能让方阁主亲自送信，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扶灵将信拆开,方才只看了第一行字，面色便是大惊。
她虽早就猜到信中内容与阮秀、司祺有关,可怎么也没想到——
司阮两家联姻取消,居然是因为司祺死了。
前世将九嘤囚禁折磨了一生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扶灵心头无比震惊，只觉得不可思议。
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司祺的死来的太快太突然，反倒让她觉得其中有诈。
或许是表情变得太快,一旁的沈复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司祺殁了,本是好事一件,可现在连沈复阳也看了出来,她的神色满是不安。
扶灵抿抿唇,并未作答，只将信叠好收进怀里，匆匆几步迈出城门。
“我有些累了，我们寻个地方休息，暂时先不赶路。”
此刻戌时刚过，天虽黑了，但时间并不算太晚。
沈复阳有些意外，没想到扶灵才刚出城门就提出休息。
他点点头，并未多问，三两步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想起信上内容，扶灵总觉心神不宁。
韩烟对司祺的在意，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司祺殁了，她必定将全部的恨意都转移到了杀死司祺的那条金龙身上。
倘若被她发现那金龙是九嘤，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关心则乱，此刻她已迫不及待进入梦中与心上人相见，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
沈复阳很快归来，带着扶灵去了一处僻静的山脚之下。
扶灵背倚树干，盘腿席地而坐，未过多时便陷入梦乡，沈复阳看出她并非真的在休息，而是在入定，干脆飞身上树，主动放起了哨。
夜色已深，梅湖岛亦是如此。
九嘤方才解衣睡下，就想起了昨夜梦中的场景。
想到扶灵说自己的那句‘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呆的像木头、硬的像石头’那句话，她下意识就弯了弯唇，眉眼中浮起一丝温柔的浅笑。
毫无疑问，扶灵对她的爱已经足够深了。
只是，想要解开同心蛊，需要的是‘极致的爱’，至于何种程度方能称之为‘极致’，她尚是不得其解。
或许，今夜入睡后，仍能与扶灵见面——
只要扶灵想，她们就能见面。
九嘤眨了眨眼，就着窗缝中透入的月色翻了个身。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思绪总是格外清晰。
这一刻她终于不再否认，她其实也很期待能与扶灵在梦中相会。
空旷寂寥的小岛，四周皆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偶有风儿吹过，还能听见海浪拍打岸石的声音。
九嘤合上双眼，丝毫不抵挡困意的来袭，仍由千万里之外的某个小姑娘将自己唤入梦中。
二人，果然又在梦里见面了。
扶灵看着面前这个连动都不会动的白衣女子，面上泛出些忧愁。
方思简虽告诉她比翼锁和连理芯能让她与九嘤在梦里相见，却没有教她该如何让九嘤夺回意识。
她想了半天，只能尝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九嘤无法控制身体，是因为二人实力差距悬殊，要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一点，显然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的修为降下来。
扶灵思虑片刻，最终将丹田里的灵素打散，任由其渗入空气中，只留下一点点的灵气在里面。
如此一来，她的修为与寻常人的大破境无异了。
果不其然，随着她体内灵素的消失，九嘤那双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总算是有了些自己的意识。
“师姐，是你吗？”
毕竟是处在梦中，扶灵的语气仍夹了些疑虑。
九嘤抿抿唇，身体虽还不是很灵活，却还是点了点头。
半刻过后，才将喉咙里的话挤了出来。
“嗯。”
“你为何突然知道是我了？”
“昨夜不还说，只是个假人吗？”
明明是平静无澜的语气，但扶灵偏偏听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丝戏谑笑意。
原来，师姐真的听到了那些话。
只是瞬间，她的脸就被绯红覆盖。
“方才见到了方公子，是他告诉我的。”
“师姐还笑我，要不是师姐瞒着我鸳鸯石有此用处，我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九嘤闻声又是轻轻笑了笑，没再继续打趣这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
“自降修为也要让我恢复意识，说吧，又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归息城做什么，我离宗之前，不是让你不要来这种妖魔聚集之地吗？”
提到这件事，扶灵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违背承诺在先。
“沅青姐姐说，灵宝阁有一件拍卖物可将龙心草治愈，幸得方公子相助，成功将那物拿到了，我也是今晚才知道，原来灵宝阁阁主，就是方公子。”
“我本想立刻回梅湖为师姐送药，不曾想受到了北清姐姐的信，信上说、信上说——司祺前些日子殁了，事情暂时还未传出去，只有韩烟和阮小姐知晓他的死讯。”
司祺死了？！
和扶灵一样，九嘤亦是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
“阮小姐说，司阮两家联姻的事，应当不会再算数。”
司祺死了，阮秀自能重得自由，想到这里，扶灵面色总算放松了些。
她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太少，对韩烟的了解，远没有九嘤那样深。
听见她这样说，九嘤却莫名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事情恐怕没有阮小姐想的那样好，司祺殁了数日，韩烟一来迟迟不肯将消息公开，二来还继续将阮小姐软禁在司家，只怕并未断了让她嫁给司祺的念头。”
“你不要忘了，这世上，不是没有活人与死人成亲的先例。”
“还有那秦家大小姐，司霄死后便再无自由，若非我和江姑娘将她救出来，她至今仍被囚在司家的陵墓之中。”
“实力为尊的世道，弱者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阮小姐、秦小姐，哪个不是出身名门大族？最后仍只是他人眼中的一粒棋子，被用来交换索取利益。”
数声温言冷语，让扶灵的眉无意识的蹙了蹙。
她虽听说过冥婚一词，但此等匪夷所思之事真的发生在眼前时，仍是心感难以置信。
“怎么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女人嫁给一个死人呢？”
九嘤闻声冷笑，语气中满是嘲讽。
“就算司祺未死，与死人又有何异？秦贺不也为了儿子，任由司宜光将秦书语送进陵墓吗？利益得手，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扶灵咬咬唇，心知九嘤所言皆为事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默默垂下了头。
愈是接触外面的世界，就愈是了解这人间的残酷。
高崖之下，是一片清泉溪流。
夜深人静之时，仍能听到细微叮咚的水流声。
二人坐在崖边，扶灵不知不觉就将脑袋倚在了身旁女子的肩上，再开口时，语气里也藏了些沮丧。
“师姐，我该怎么做？”
自上次夜探阮家，她就知道阮于姿是铁了心要把阮秀送去司家，作为一个外人，她没有任何立场来阻止这场婚事。
满是苦恼与自责的声音，让九嘤的心也为之动容。
没有权、没有势，在这世上就什么都做不了。
四宗八族虽已有颓势，但其地位仍不是旁人能轻易撼动摧毁的。
九嘤红唇微松，半刻过去，方才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什么都不用做，必要时刻，我会站出来指认司祺的真正身份，加上阮秀的证词，韩烟必不能再隐瞒她与平天的关系了。”
“到时候，就算司宜光想保她，也保不了。”
指认司祺，就意味着青龙现世。
世间龙灵本就奇少，青龙更是千年不出一条，到时，必定有许多人要觊觎惦记。
九嘤的修为尚未恢复，若被这些人在暗中盯上，又将是一件大麻烦。
扶灵睁了睁眼，眸中顿时涌出一丝担忧。
尚未来的及思考，就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这样做，会给师姐带来危险的！”
恶人之野心，能让天修者从世间灭绝，更何况一条龙？
九嘤不是不知道其中暗藏的汹涌，却还是弯唇笑了笑。
“青龙之身，迟早要公开，不必太过杞人忧天。”
“现下修为虽低，但我的契主不是常人，她是天修者，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天修者。”
“我并不担心有人打我的主意，因为——她一定可以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