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听到这两个字,扶灵的心顿时跳快了些,颊上也迅速覆上一层绯红。
毫无疑问,九嘤这句话,是她此生中得到的最大认可。
看着眼前这张清冷无瑕的脸庞,她忍不住低喃了一声,又唤出那个熟悉的称呼。
“师姐……”
九嘤将她这幅痴态看在眼里,眉眼中也显出温柔的笑意。
星月当空,身侧是轻慢浮动的微风,一切都是那样祥和。
“还记得当初那道没有上去的天之涯吗?”
“待我的身体恢复些许,无须借助道法也可带你上去了。”
“可还想去看看?那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原来,师姐仍记得这件事。
扶灵咬咬唇,面上红意愈盛。
她又想起那夜她作乱在龙背上留下的那两个吻,那两个破了九嘤道法的吻。
虽已过去很久,但她仍记得那时唇上的触感。
冰冷坚硬的龙鳞,吻上去很凉,就像九嘤这个人一样,总是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可事实上,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她的心有多软,如同她身上的冷硬鳞片,也会因为两个吻而慌乱。
或许,师姐现在也有一点喜欢自己了——
扶灵忍不住在心里期许,但她也清楚,这念头无异于奢求。
她不会问,也不敢问,倘若二人能一直维持现如今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她只想和九嘤一生一世待在一起,再不分离。
她点点头,心跳仍比平时更快,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带着怯涩的向往。
“想的。”
“师姐等等我,再过几日我便能带着返生香回去了。”
梦中虽只过去半刻,现实中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扶灵睁眼的时候,沈复阳仍一个人躲在老树的枝丫中。
天昏夜沉,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出树里藏了个人。
想起九嘤说要带自己飞上天之涯,扶灵又忍不住开始傻笑。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是温热的,明明是梦中才有的情绪,未曾想现实这幅躯体也会有感觉。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那轮圆润的白月,随后借着这浅白色的月光,又将怀里的鸳鸯石取了出来细细观察。
她想,等九嘤恢复了修为,她不止要上天之涯看看,还要将两人之间的主仆契约换成另一个更亲密的平等契约。
只有道侣才能结下的契约。
道侣——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光是想想,她的心就忍不住涌出一阵隐秘的喜意。
明明已是深夜,从梦中出来后却是愈发的精神了。
扶灵的心思只放在手里的比翼锁上,并没有注意到前方高空有一只巨大的飞鹏正无声经过。
沈复阳藏在树中,亦是没有察觉。
直到有一两滴湿润圆珠从空中砸下,穿过老树的片片绿叶淌到他的额头,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微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在这满是叶香的树丛中异常明显。
沈复阳仰了仰首,眼前是一撮茂密繁盛的绿枝。
他抬起手,在额头上轻轻碰了碰,一瞬间,指尖就被染上红色。
是血液的味道。
而且,还是人血。
月色甚明,却被老树遮掩。
沈复阳看不太清,只得将指尖送至鼻下嗅了嗅,很快他就确定,他的感觉没有错,这血,的确出自于活人身上。
扶灵尚在出神,身前便突然落下一人,再下一刻,一根染血的指尖也映入眼帘。
“姑娘,你看——人血。”
沈复阳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扶灵将鸳鸯石收起,月色映照,她轻易就看见青年额前和手上的红血,那么鲜艳,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刚刚流出来的。
四周空寂无音,没有人,也没有其他生灵。
如此时刻,怎么会有血从天上坠落?
二人心中皆是不解。
扶灵抬头望向天空,五感一瞬全开,虽看不见飞鹏身影,却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淡的妖气。
“应是妖物作祟,我们去看看。”
归息城如今已被妖魔二族共同占据,有胆子来此处的人族修士,要不就是有些自保的厉害本事,要不就是身份地位够高,能让妖魔心生忌惮。
今夜这个被掳走的修士,多半是个散修,否则,那妖物定不敢如此猖狂。
沈复阳修为虽高,却如何都不能与扶灵相比。
二人一路向前追去,都是扶灵在前,他跟在后。
他尚未感应到丁点妖魔气息,扶灵便带他换了个方向。
如此一来,他对扶灵的敬佩之意又多了几分。
那飞鹏速度极快,而且时刻不停转移方位,始终将后面的人甩在身后。
二人追了半个时辰,仍没有追上,甚至连它的身影都看不见。
沈复阳隐约觉得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正是困惑之际,扶灵却突然停了下来,面色有些凝重。
“不必追了,这是个陷阱。”
“你没发现,那妖物的行进的路线是有规律的吗?”
“我想,这里应是幻境。”
幻境?
沈复阳心中大骇,他是木灵根,此处又是一片草木山路,木灵素甚重,他竟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景象有过变化。
那施术者的实力,必定不是一般的强。
他尚在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惭愧,耳边又响起一道轻盈女音。
“你看你脚下是什么?”
青年闻声低头,直至这时才发现自己右脚脚心在隐隐泛光。
那白光并不强烈,很是暗淡,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他的脚自然不会发光,发光的,是被他踩在脚下的东西。
“这是何物?”
世间奇闻异事繁多,关键时刻见识不足,丢失的就是一条命。
眼看沈复阳就要收脚,扶灵下意识蹙了蹙眉,立刻出声制止。
“这是幻术阵法的阵眼,你最好不要动,不然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与浮幻之术不同,眼下二人所陷入的幻境是由阵术催生而出的,它不需要人来操控,一旦进去,只能从幻境内部将阵法摧毁才可破解。
虽不如浮幻之术这样灵活,但用来擒人是最方便的。
沈复阳听了扶灵的话,果然不敢再动,但手心已隐有冷汗往外冒出了。
回想二人出城门后发生的种种,他这时才记起来,当时扶灵说要休息,他一个人去寻落脚的地方,随后不久就寻到了这处僻静山地,想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陷入了幻阵之中。
也正是因为是他寻的地方,所以扶灵并未有所怀疑就跟了过来。
否则,若以扶灵的实力,必定早就察觉出不对了。
想到这里,他面上有些自责,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也满是愧疚。
“此次送姑娘离开,本想着保护姑娘,未曾想最后连累了姑娘,都是复阳的错。”
不知何时,屠龙刀已被扶灵握在手上。
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沈复阳身上。
她摇摇头,语气很是平静,并没有多少慌张,显然,她已经有了离开这里的法子。
“不关你的事,这个幻阵,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从我离开归息城起,他们就已经设计好了这一出,只等着我往里钻。”
“你不必觉得自责,你踩到阵眼,其实并非坏事。”
“总之,我有办法带你离开。”
破阵之术,扶灵曾听九嘤讲过,前段时间在江家的时候,也看过几本相关的书籍,虽只是第一次尝试,但不代表不能成功。
地上杂草横生,扶灵将屠龙刀插入土中,指尖蕴出一丝绿色的灵气,顺着刀刃渗进地底。
很快,四周所有草木全部消失,变成黑土枯沙,观其大小,足有数百公里。
这么大的幻阵,至少得花上三日才能布阵完毕。
扶灵拧拧眉,不知是何人,竟在三天前就开始策划这件事。
是司家?又或是妖族的山娘娘?
但是,三日之前,她还没有来归息城,更没有杀戴元昔,这两人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再布幻阵?
她想不通,只是神色更加严肃了。
解阵之法,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沈复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又给扶灵带来麻烦。
他心中有些疑惑,据他所知,扶灵应是水火双灵根,可刚刚那绿色灵气,分明是木灵气。
一个水火双灵根的修士,体内是不会有木灵气的。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正是诧异之际,他又见扶灵以刀为引,操控脚下泥沙分界,将幻阵四十六条符文全部抓了出来。
刀为金、沙为土、藤为木,再加上扶灵本身的水火双灵根——似乎,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扶灵不是什么双灵根,而是天修者。
沈复阳心神具惊,一时间没有注意,竟险些后退两步。
幸得扶灵出手够快,直接出刀阻拦,将他拦在了原地。
“小心点,别动——”
“这处不是只有幻阵,下方还藏了一道传送阵,我看看要怎么解。”
仍是悦耳动听的平静声音,那么冷静,轻易就能让人的心安定下来。
沈复阳微微垂眸,就见扶灵扶着刀蹲在阵眼附近,背影看着纤细柔弱,年纪也没有他大,却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心中愈发觉得不好意思——
难怪扶灵看不上自己,如此妙绝天赋,即便是要选一个追随者,自然也要选最好的。
现如今,他只希望沈浮星未来能好好修炼,千万不要辜负了扶灵的这份恩情与信任。
两阵相叠,想要解阵,难度就大了数倍。
更何况,传送阵的阵眼仍然没有找到。
扶灵不敢轻易下手。
踌躇片刻,终只能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
“这幻阵我能解开,但是一旦动了阵眼,必定会触发传送阵;倘若不解,估计你我还要在这里待上数日。”
却是让人为难的选择。
沈复阳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是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返生香从熔岩中取出后保存不了多久,若再耽误下去恐怕会误了疗效。”
扶灵闻声面色微变,双唇微微抿了抿。
半刻过后,方才点了点头。
“那便只能解阵。”
二人商议完毕,天边已露出鱼肚白。
不得不说,今夜布下这幻境之法的人实在是很精明。
无论扶灵如何选择,最终都会走向她预先设好的陷阱。
幻阵破开,天地一瞬之间被黑色覆盖。
等二人重得自由之身,人已来到数千里之外。
很熟悉的地方,扶灵一眼就认了出来,眼前这座山水环伺、农田密布的小村,是旱魃的藏身地——东山州。
为什么会是这里?
她站在江边,当初将村子淹没、导致三百村民无辜枉死的江水,此时正安安分分的在江中流动,不见汹涌、不见波澜。
前方远处,她留下的那条由仙灵灵气凝聚而成的玉墙依旧还在,而本该日夜待在江边修补墙坝的陆家二公子陆星阑,却没了身影。
天已快亮了。
四面却没有一个人的身影,实在是叫人觉得奇怪。
扶灵心中莫名不安,尚是分神之际,江水中忽然窜出一只独臂大蛟,猛地便朝她袭来。
沈复阳反应迅速,未等那恶蛟上岸,便一掌将其拍回水里。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二人都生出警觉,扶灵脸色冰冷,瞬间就想了起来,这妖物是恶蛟之子明光,曾在归息城的擂台赛中被林玉淼斩断一只手臂。
想到灵剑宗宗主卢启正是为恶蛟所杀,她心中怒火顿起,正欲抽刀将那蛟妖从水中逼出来,身后便响起一道尖锐又得意的笑声。
“真不愧世间最强的傀儡,反应还真是快。”
扶灵闻声回首,瞳孔中映出两张熟悉的脸,一个,是妖族四老之一的恶蛟;而另一个,正是韩烟。
她还未曾说话,韩烟便轻哼了一声,目光死死盯在她手里的大刀上。
“果真在你手上,呵。”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沈复阳看出眼前一男一女与扶灵有过节,悄无声息往前走了两步。
恶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一声。
“放心,我们今天不准备同你们打。”
“因为,马上会有其他人来对付你们。”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沈复阳没听懂,扶灵更是没听懂。
四人正是说话之际,水里的大蛟已化为人形,也来到了岸上。
“父亲,何必跟她废话那么多,直接将她那刀抢过来不就行了?”
刀?
屠龙刀?
扶灵睁了睁眼,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明光那一掌并非是袭击,而是想抢走自己手里这把屠龙刀。
司祺之死、金龙、屠龙刀,一切都很明显。
韩烟想为司祺报仇,所以才想取走屠龙刀。
可若想屠龙,光有屠龙刀是不够的,还需一块天骨,屠龙者才有的天骨。
唯有此二物并存,方能屠龙。
而且,韩烟怎么会知道屠龙刀本该藏在东山州?又怎么会知道屠龙刀现在在她手里?
糟了——朱云一家。
扶灵心下一骇,手起刀动,只呼吸间的功夫,就来到了明光身后,而屠龙刀的刀刃,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眼前三人,对她的真正实力并不清楚,更不知道她是天修者,所以才会如此嚣张,来之前更是将沈复阳当成今日要对付的主要目标。
此刻明光突然被擒,实在出乎恶蛟与韩烟的意料。
“你做什么,快放了光儿!”
中年男子大喝一声,右手已变成蛟掌,已隐有出手之势。
扶灵并不惧怕他,手心微一用力,刀刃再往下一分,明光的脖子,便多出一条血痕。
“你们对朱家做了什么?”
空气似是凝固一般,肃穆冷寂。
一直没有说话的韩烟忽然冷笑了一下。
“这把刀——不是你能拿的东西。”
扶灵没有听懂这句话,眉头却无意识地皱得更紧。
再下一刻,她看见韩烟挥了挥衣袖,半空中瞬间卷起一阵飓风,风速之大,竟让脚边长江掀起波澜。
沈复阳如此实力,在这风下也只支撑了半刻便撑不住,被吹得连连后退。
这风不是普通的风,而是混杂了妖气与魔气的风刀子,威力之大,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就连恶蛟,也往后躲了躲。
扶灵立于原地,迟迟不受这风刀的影响,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韩烟抿抿唇,眼中闪过惊讶,再挥袖时,风又停了下来。
“真没想到,你竟还有些实力。”
话音刚落,她便变动身形上前,指尖只在刀尖轻轻一碰,一股巨大的反触之力便从刀尖传到刀柄,瞬间将扶灵的手弹了开来。
大刀坠落在地,明光得了自由,白着脸捂着脖子赶紧逃开,只剩扶灵与韩烟面面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