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扶灵平日娇纵惯了,哪里能容忍别人说出那般可怖之言吓唬自己?

没了同心蛊的影响,此时此刻在她眼中,九嘤只不过是个冰冷孤僻的怪人。

至于二人之间所谓的同门情谊,也仅仅是一份虚假的名头罢了。

苏醒后露出这般委屈神态,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想让宗里的长辈替自己出气。

许是怕大家不信,她又将生辰会晨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

内容无非是九嘤恐吓她、威胁她,不准她离开房间,还说要杀了她一类的话。

一番说辞,情真意切。

不但语气恳切,就连那双总是被傲慢占据的墨瞳,也覆上了些微惧色——

就好像真的在害怕谁一样。

只可惜这一次,再没有人将这些话当真。

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听不到一丝动静。

扶悦坐在床边,面上疲色尽显。

她自是知晓扶灵和九嘤之间关系并不算好,可要说九嘤想杀扶灵,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扶灵能说出这番话,必定是忘情蛊生效,将情蛊压制住了。

念及此,她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对于扶灵所言,更是没有放在心上,

“不可胡说,九嘤不仅是我的徒弟,更是你的大师姐,于情于理,她都没有做这些事的理由。”

这句话同样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回想起九嘤得知扶灵中蛊后的种种表现,晖明长老无声的叹了口气,也说起了好话,

“九嘤性格温厚良善,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她回宗虽不久,但私下也是极关心你的,又怎么会伤害你呢?”

扶灵的性子,没有人比在场的长老们更清楚。

众人只当她与九嘤之间有误会,才会说出那般无稽之谈。

晖明长老话音刚落,立在床侧正前方神情肃穆的玄修便跟着点了点头,亦是赞同刚刚的话。

接二连三有人站出来维护九嘤,而且维护她的人,还是往日里最疼爱自己的长辈,这不免让扶灵有些难以置信。

她躺在床上瞪了瞪眼睛,面上错愕不已,两只手藏在被窝里握紧又松开,心口处不可抑制的泛出几分怒气。

气氛依旧冷肃。

扶灵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内心对于九嘤,是愈发烦怨不喜了——

回宗才没有几天,就让宗里好几位长老替她说好话,倒是好本事。

显而易见,她这是气九嘤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宠爱。

屋里虽然再次安静下来,但耳边却时时响起扶悦和晖明的话,每个字都让扶灵觉得刺耳愤怒。

明明才过了一天,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九嘤了?

扶灵想不通,但心中的愠意却越来越浓郁。

半天过去,她胸口的郁气始终难消,只好在心里偷偷骂了好几句“臭九嘤”、“坏九嘤”来发泄。

扶悦看出她不高兴,伸手在她头上温柔的摸了摸,片刻后才轻声安慰,

“九嘤并不是坏人,待你亦是很好,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否则你也不会如此笃定的认为她想伤害你。”

“倘若她还在宗里就好了,我也好叫她过来,与你当面将误会解释清楚。”

扶悦的话,句句在理。

但听在扶灵耳中,却都成了训斥之言,让她愈发难堪羞愤。

她只顾着生气,直到众人离开才后知后觉发现——

她刚醒就“惦记”着的大坏人九嘤,好像已经离开了清竹宗。

***

扶灵失忆的事,很快就在宗里传了开来。

玄修早就下过命令,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这番叮嘱之言,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九嘤为爱离宗,扶灵失忆忘情——

到最后,竟成了一个遗憾而又凄美的爱情故事。

内外宗所有弟子都为之感到惋惜与气愤。

女子与女子相爱,就一定是错的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是什么。

盛夏将过,秋风渐起。

当天夜里,清竹宗便下起了一场大雨。

雨声淅淅沥沥,飘飘洒洒飞溅在屋檐上,于一片细微叮咚声中,将细细密密的雨珠打碎。

稀碎的水汽在阴冷的空气中消失不见,却又隔着门、隔着窗、隔着温暖的被褥,重重的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三更已过,屋内的蜡烛早已熄灭,但躺在床上的春盻,却依旧睁开着双眼。

身为清竹宗二师姐,她一向成熟稳重,可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莫名觉得气愤与不公。

许是心疼扶灵被抓去“治病”,又或是舍不得尊重敬佩的九嘤师姐离开,被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吵醒后,她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夜里下这么大的雨也就罢了,风也跟着不安份起来。

窗户本是半掩着,不多时,便被裹着雨的冷风吹的大敞。

木窗摆动的咯吱声一阵接一阵响起,冷意也从窗口漫进屋里,让人心口忍不住泛寒。

想起九嘤与扶灵,春盻微不可见的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身体更加的冷。

她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方才行至窗边,还未来得及将窗户合上,就见门前屋檐下立着个人。

那女子一身白衣,身影窈窕修长,周身气质清冷淡雅,虽看不清面容,却让人感觉十分熟悉。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自己房前?

春盻心中诧异,指尖一点,桌上原本熄灭的蜡烛立刻亮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烛火随风摇曳,晃动屋里的光芒。

春盻正想开口,屋外的人却借着屋内的亮光,于阴暗中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冷艳绝伦的苍白脸庞——

竟是昨夜就已经离开宗门的九嘤。

惊讶的情绪只持续片刻,春盻立即反应过来,而后想也没想就将人请进了屋里。

九嘤脸色泛白,瞧着十分虚弱,虽有灵气护体,一路上未曾淋过雨,但一身白衣却沾满灰尘,看上去着实狼狈。

春盻看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皱眉,话语之中全是担忧和困惑,

“师姐不是回梅湖岛了吗?为何此时又回来了?”

门窗皆被合上,屋里渐渐有了些暖意,但九嘤却还是被寒气包围,周身温度低的吓人。

春盻感觉到空气中隐约泛出的冷意,眸光中映出阵阵忧心。

她伸手去拿桌上茶壶,直至指尖碰上茶壁,才惊觉壶中茶水早已凉透,并不适合用来招呼客人。

九嘤看出她的忧虑,心中不禁暖了暖,主动将茶壶接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水是冷的,但心是热的。

九嘤抿了抿唇,面上冷意稍稍褪去,终于有了几分从前的温柔模样。

将水杯放下后,她才轻轻开口解释,

“我回来,只是因为忘了一件事。”

春盻闻言哑然,眼中尽是错愕。

究竟什么重要的事这么紧急,竟值得冒雨连夜赶回宗里?

莫不是与小师妹有关?

她双眉紧蹙,嘴唇动了动,好半天后才问出自己的猜测,

“是关于扶灵师妹的吗?”

听见扶灵两个字,九嘤眼神黯了黯,表情也瞬间低落。

她不愿否认,也无法否认——

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扶灵。

昨夜离开后,她一路朝着梅湖岛的方向走去,行到一半才想起扶灵的香囊还在自己这里,这才沿着原路赶了回来。

本想亲手将香囊还回去,可每每想起扶灵中蛊前自己对她说过的那些难听又伤人的话,她便无法控制的萌生出退意——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醒后的扶灵。

纠结过后,也只能让春盻代劳。

香囊一路都被捏在手中,此时摸上去还带着温热的暖意。

“我想让你将这个还给她。”

九嘤松开手掌,烛火辉映,将香囊的样子照的清清楚楚。

只一眼,春盻就认了出来,这粉色的小香囊,正是扶灵日日系在腰间,珍惜的不得了的宝贝。

这样宝贵的东西,平日里连碰都不许其他人碰一下,她竟也送给了九嘤师姐——

难不成是定情之物?

惊愕过后,春盻愈发认定二人是互相爱慕。

而这香囊,就是最好的证物。

明明喜欢,为何又要离开?

春盻不解,片刻后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了这个请求,

“我想,此物还是由师姐亲手还给扶灵师妹比较合适。”

感情的事,本就剪不断理还乱。

她一个外人,又怎好插手。

更不用说,这要还回去的东西,还是定情之物。

似是没想到春盻会拒绝,九嘤竟怔了片刻才回过神。

她并不知道宗里的人都将她与扶灵认成了一对,亦不清楚春盻此时心中所想。

思虑再三,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眉间也尽是苦涩之意,

“她不想见到我。”

清醒后的扶灵,莫说对自己示好,恐怕看到自己就要闹脾气。

毕竟,二人之前的关系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九嘤垂了垂眼,无端生出几分懊悔之意。

倘若她之前对扶灵的态度好一些,现在是不是也不会这么为难?

世上终归没有后悔药。

这个念头,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春盻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只当她是不敢去见扶灵,不由得开口鼓励了两句,

“小师妹虽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但我认为,感情既然已经存在,就不可能会随着记忆轻易消失。”

“师姐不必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害怕,毕竟,喜欢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

感情?喜欢?

什么感情?什么喜欢?

九嘤闻言眉头紧锁,眉目间显出困惑神色,直至九嘤说出下一句话,才终于听懂了这两个词的真正含义——

“小师妹不过十五岁,对待爱情尚且热烈勇敢,师姐却连见她一面都不敢,倘若有一日小师妹恢复了记忆,怕是又会伤心哭闹了。”

春盻语气真诚,字字句句,皆是铿锵有力。

九嘤却是听得尴尬又窘迫,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连向来明理稳重的春盻,也误会了她与扶灵的关系。

爱情——

她与扶灵之间的爱情。

她与扶灵之间,哪有什么爱情?

空气安静的过分。

九嘤微微抬眸,精致脸庞在烛火照耀下,愈发惨白美艳。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将心中窘涩感压下,才试图解释二人之间其实并无暧昧,

“你误会了,我与扶灵师妹,并不是那种关系。”

“若非、若非……”

若非情蛊操控——

中蛊之事牵涉到司家,玄修早有叮嘱,此事不可声张,九嘤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

小半天后,才无奈的重新开口,

“总之,她并不喜欢我,而我对她,亦没有任何暧昧情意。”

与前日扶灵当着众人面所说的那两句话相比,这解释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便是九嘤,也知道自己的话听上去没有半分可信度。

又是一声轻叹,她摇摇头,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唇角微动,只留下两个最是无奈的字——

“罢了。”

似是默认了二人之间存在爱慕之情。

话已至此,春盻必定不是不会帮忙了。

九嘤心中了然,亦是不再强求,最终还是将香囊收了回来。

此次离宗,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待将香囊亲手送还给扶灵,就当是告别好了。

九嘤失神,不知不觉将香囊握的更紧。

离开之前,她又对春盻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一个无异于痴人说梦的请求。

“扶灵她——向来与你亲近,也能听进你的话。”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希望你能好好教导她,不说让她变得多么通情达理,至少,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礼貌,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宽容,什么又是谦逊。”

教好扶灵——无异于白日做梦。

一个性格早已被宠坏的小姑娘,想要改变是最困难的。

与这个“不可能做到的”要求相比,更让春盻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九嘤的前面一句话。

她似是震惊,又似是困惑,好半天后才皱着眉头应了声,

“师姐莫要与我说笑了,扶灵师妹从小最厌烦别人对她进行说教,莫说是我,便是玄修宗主的话,她都不一定听。”

“现如今倒不一样了,宗门中确实出现了能让她乖乖听话的人,而那个人——

正是师姐你。”

作者有话要说:全宗门弟子(深谙明学):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和小师妹就是互相爱慕

九嘤:罢了,你们说是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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