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盻话语中的暗示已经很明显——
清竹宗唯一能教好扶灵的,只有九嘤一人而已。
“师姐既然这样关心小师妹，与其将教导她的希望放在他人身上，倒不如早点回宗,自己教她。”
“我知道师姐与小师妹初相识时关系僵硬，但即便是那时候,小师妹也被师姐你管教的服服帖帖，你让她来早修,她便来了,你教她得人恩惠后需说谢谢,她便说了。”
“这些话,若换成其他人来讲，她必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春盻见九嘤表情有所松动，开口便又是几句劝说的话。
这番话听上去有理有据,便是九嘤本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屋内响起的，就只有雨水拍打门檐的嘀嗒声。
九嘤沉默半晌，口中忽然又干又涩。
许久过后,方才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声——
“嗯。”
不得不说,春盻一席话确实让她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她知晓扶灵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她也知晓扶灵最怕什么、最喜欢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扶灵真正要改的，除了她本身的娇纵性格之外,更多的，是她待人待物的思维与观念。
九嘤默然，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
春盻说的没错,这世上，真正能让扶灵改变的人，只有自己。
屋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但雨势却比来之前小了些。
此次半路回宗，九嘤并未与任何人打过招呼。
本想将香囊交给春盻便直接离开，未曾料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雨虽不停，但她却没有心思再在宗里待下去。
与春盻道过别后，她便悄悄下了山，一个人去了谷阳镇。
＊＊＊
许是前些日子养成了习惯，这日天还未亮，扶灵便早早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夜里下过一场雨，晨间寒气甚重。
被窝里温暖又舒服，若是从前，她必定会接着睡下去，可今日却不一样，无论她如何沉心静气，眼睛总是情不自禁睁开——
就好像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催促，让她不要再睡，快些起床。
至于是谁在催她，为何催她，她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美妙时光，不睡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扶灵不再去想那些脑海中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伸手扯过被子，整个人又钻进了被窝中。
她并不知道，有人已在屋外等了她半个时辰。
早修时间将近，但她房中却不曾传出任何动静，不用想也知道，她根本不打算去参加今日的早修。
天还未亮，廊上昏沉阴暗，九嘤站在门前，整个人埋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夜离开时的那袭白衣，也不知夜里是去了何处，白色裙角已沾满飞灰，就连脚下的鞋子，也脏的厉害。
唯有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和周身的清冷寒意，与从前无异。
凉风一阵接一阵拂过，屋前青松树的枝叶被吹得簌簌作响，无端便生出一股萧瑟孤寂之感。
九嘤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出任何喜怒。
她伸手正欲扣门，不知想起了什么，五指方才碰到门壁，又倏地停下，似是泛了怯一般。
回想前几次来找扶灵的经历，九嘤心中清楚——
依扶灵的性格，这一次，是断然不会给自己开门的。
既是从门口进不去，那便只能想些别的法子。
九嘤面上浮出一些难色，再抬眼时，目光已经望向窗户。
两扇窗户虽紧紧闭着，但只需从外面轻轻一推，便能轻易打开。
天色渐渐亮起，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
九嘤不再纠结，抬步走向窗边，打算趁扶灵睡着，偷偷从窗户翻进去，将东西放下便离开。
可她哪里想到，床上的少女根本就是醒着的。
食指点在窗沿上，只微微用了些力气，窗户就松开了一道缝隙。
九嘤自觉动作已是小心翼翼，可抬眸望向屋里时，视线却正好和一双清澈灵动的水眸对上。
一瞬间窘涩感顿生——
就好像做贼行窃当场被抓住一样。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九嘤的手甚至还紧紧抓着窗沿，好半天后才想起松开。
至于床上躺着的扶灵，早就震惊得连气都不敢大喘，动都不能动了。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大坏人九嘤，又回来欺负自己了！
四处除了细微的风声，便再没有其他声音。
二人隔窗相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没有说话。
想起生辰会那日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慌乱感，扶灵吓得恨不得缩回被子里。
胆子终究还是小了些。
九嘤将她这幅又慌又怕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浮起各种情绪，有懊恼、有后悔，更多的，却是无措。
她知道，短时间内想修复好和扶灵的关系，已是不可能的事。
此种尴尬境地之下，她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扶灵怕自己。
怕到什么程度了呢？
大概和她小时候不小心掉进梅湖一样，光只是想到梅湖两个字，心中就已经生出了惧意。
九嘤抿了抿唇，眸中神色晦涩不明。
许久过去，才故意作出一幅冰冷模样，冷冷的开了口。
说出的话虽只有两个字，却足够让床上的少女乖乖听话——
“开门。”
语气，依旧是又冷又硬，强势的像在下命令一般。
扶灵只是听见这毫无温度的声音，心口就忍不住猛的跳了跳。
脑子里想的明明是去叫人，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扶灵惊惧不已，片刻过后，还是乖乖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外衣都没穿就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听话的打开了房门。
表面乖顺，心中却是又气又怕，偏偏屋外那位又厉害的很，自己总是斗不过，只能被她白白欺负。
想起二人往日相处时的一幕幕，扶灵是既委屈又愤怒，打开房门与九嘤面对面相视的那一刻，眼中竟泛出些红意——
这个九嘤，古怪冰冷就罢了，还总喜欢针对自己，以前有长老和师姐们宠着自己，可她一回来，所有人却都向着她了。
扶灵越想越难受，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竟将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
“臭九嘤，太讨厌了！”
这声音并不算大，只是二人距离隔得近，九嘤想不听见都不行。
虽然知道扶灵不喜欢自己，可真正听到这句话，她心口还是莫名堵了堵。
被十五岁的自己讨厌，这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气氛着实尴尬。
扶灵回过神，吓得动都不敢动，一双水灵盈亮的眸子，也全被惧意占满。
此情此景，像极了生辰会那日的早晨。
那时候的九嘤，便是像现在这样，阴沉着脸站在自己面前，直接捏着自己的手臂，逼自己在床上躺了一天，还威胁自己说——
再哭，现在便杀了你。
扶灵心跳的飞快，显然是又怕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那句话，脸上慌乱无措，却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幅模样就像深林中迷路的小鹿，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
九嘤将她眼神中的害怕看的清清楚楚，一时间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凶了，这才将人吓成这样。
她自是不知道，扶灵对她的惧意，全都来自于二人单独相处时，她无意识中释放的浓浓杀意。
不是一次，不是两次，而是每一次。
那么真实的杀气与嫌弃，还有那个愤怒中带着恨意的眼神，无一不让扶灵觉得害怕恐惧。
可就像扶悦说的，九嘤是内宗大弟子，是她名义上的大师姐，于情于理，都没有杀她的理由。
扶灵不懂，也不知道九嘤对她的厌恶来自哪里，每每察觉到对方的杀意，也只告诉自己是错觉。
直至上次生辰会，九嘤亲口说出的那句“杀了你”，才真正让她明白——
对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空气中寂静一片，氛围格外凝重沉闷。
九嘤抬步往屋里走去，佯装什么都没听到，扶灵跟在她身后，心却始终紧紧绷着。
二人行至书桌前，皆是一言不发。
光只是和九嘤处在同个空间，扶灵就怕的直想逃离。
她偷偷瞥了身前人一眼，入目依旧是那张冷艳动人的脸庞，明明那么漂亮，却又那么冷。
冷到看不出一点感情，也没有一点人味。
便是窥探，她也不懂得隐藏视线。
九嘤将身侧传来的目光感受的清清楚楚，那目光中藏着恐惧，明显到让她能一眼看穿。
她知道扶灵在怕什么。
直到那视线消失不见，她才倏然转身，眼神直勾勾看向少女的脸，而后轻轻动了动嘴唇，竟说出了一句抚慰人心的话。
似在安慰，又似在解释——
“我过来，不是为了杀你，你不必这样害怕。”
语气，竟也格外的温和。
扶灵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瞳之中尽是茫然。
九嘤见她这幅反应，不由得轻叹了口气，眸光微垂，终于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我来将此物还给你。”
屋外光亮从窗外洒进桌上，借着这微微的光，扶灵一眼就认了出来，九嘤手心中放着的——
正是她从自己这里拿走的香囊！
扶灵心下一喜，正欲伸手去拿，直到五指停在半空中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香囊是九嘤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为什么又要还给自己？莫不是其中有诈？
念及此，她竟将手生生收了回来，连香囊都不敢拿了。
九嘤显然没想到她怕成这样，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也不自觉变冷了些，
“这香囊，你不要了？”
扶灵闻声摇头又点头，想了想才应声，
“不要了。”
九嘤的东西，她可没胆子要。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小小修改了一下，加了一千字左右，不嫌麻烦的可以重新看一遍ovo
本来以为自攻自受会有很多人雷呢，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有点意外的惊喜(??w??)开心
————小剧场————
扶灵：中蛊时你对我爱理不理，清醒后我让你高攀不起，你的东西，我才不想要
九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