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响起的声音清冷透寒,但话中的每一个字,都让扶灵震惊不已。
她从来都不知道,九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与明面上的宠爱相比,这种隐匿在背后的默默付出,显然更加能打动人心。
她张张唇,口中却莫名有些干涩,一双秀气柳眉微微拧着,双瞳之中,夹杂着各种情绪。
这世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
早在三年前,宗里的人就曾多次告诉她,九嘤在意她、关心她。
可是——为什么?
扶灵想不通。
她抬起头,喉咙轻轻耸动,因为紧张,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气息。
不知何时,鼻翼间飘来一阵淡淡的梅子冷香。
好闻,却处处散发着冰凉的味道,让人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桌上火烛越燃越旺,将少女的双颊映的更红。
扶灵轻喘口气,终于在这一刻,问出了那个让她困扰很久的问题——
“师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九嘤闻声,面色微微变了变。
对扶灵好,既是心疼扶灵,也是心疼前世的自己。
但有些事,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永远都只能藏在心底。
她抿抿唇,指尖隐在袖中轻轻颤了颤,再开口时,心绪已然恢复平静。
“为何还纠结这个问题?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师妹,还是师父唯一的亲人,对你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理智又冷静的语气,让人无法辩驳。
但这一次,扶灵却不怎么愿意相信这份完美说辞——
仅仅只是师妹,就要做到处处为之着想的地步吗?
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何不能对所有师妹一视同仁?
她心中清楚,九嘤对春盻等人虽然也很好,但这些好,却根本不能与自己的那份相提并论。
她咬咬唇,没有再说话,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深了。
空气倏地有些安静。
烛火摇曳,二人的影子浮在墙上,也跟着火光悠悠晃动。
九嘤不愿扶灵胡思乱想,安抚似的笑了笑,口中说出的话,也带着一丝纵容宠溺的意味。
“对我来说,方栖山只是一个外人,我与她再亲近,也抵不过你我之间这层师姐妹的关系。”
“你不用担心我会被她、又或是任何一个人抢走,你是我的师妹,不只是过去、现在、更是未来。”
“懂了吗?”
话都说得这样清楚,再不懂,岂不成了傻子?
扶灵颊上无端涌上一阵红热,待抬眸时,眼中恰好映出一道清浅笑意。
明明是已经见过无数次的笑容,但每一次,都能让她心生惊艳。
她别开头,心口却不受控制的悄悄颤了颤,再想起方才听见的那些话,心跳也愈发的快了。
“嗯,我知道了。”
声音细细软软,说话的时候,头还是低着的。
九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此时此刻的扶灵无比乖巧听话,正是她最喜爱的模样。
她心中一时高兴,不自觉就伸出了一只手,还未反应过来,指尖已经落在了少女那微微低垂的小脑袋上。
掌心的发丝,柔顺光滑,触感很好。
便是九嘤,也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正欲收回手,扶灵却正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竟不见丝毫的尴尬。
就好像,这个小小的、亲密的抚摸动作,对于她们来说,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九嘤动了动指尖,而后才将手松开。
烛火之下,扶灵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亮光,就像是一汪清泉,清澈又透明,一眼就能窥见其中所有情绪。
唯有心思纯净之人,才能拥有这样干净透亮的眼神。
前世若不曾遇见司祺,或许自己也能这样单纯无忧的度过一生罢——
九嘤悄声叹了叹,望着眼前少女的脸,心中既遗憾,又欣慰。
二人之间的误会,总算被解开。
扶灵离开的时候,九嘤执意要送,直到来到静恒斋门前,她才说出了最后一句鼓励的话。
“不要觉得自己比不上方栖山——
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厉害的。”
黑暗之中,扶灵看不清九嘤的脸,正因如此,耳边的声音才会显得分外清晰。
每一道音节,就像掺杂了蜜糖的晚风,顺着呼吸轻悄悄钻进她身体里,让她的心变得又甜又酥。
“她的天赋,比不得你,你若愿意多下些功夫在修炼上,很快就能追赶上她。”
“要多相信自己一些,知道吗?”
怎么越听,越像哄人了。
被人哄着,总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扶灵咬了咬唇,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她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人,能像九嘤这样——
清楚洞悉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含义。
她觉得自己没有方栖山厉害,不愿意九嘤总夸方栖山,只不过委屈埋怨了几句,九嘤便想方设法的来鼓励她、给她信心。
这样好的师姐,叫她如何舍得辜负?
夜色昏沉,空中的银月不知藏去了哪里,只留下几颗零零碎碎的小星星点缀夜空。
扶灵微仰起头,借着微弱的星光终于看清了眼前那张精致无双的脸。
她被哄得开心了,便想着撒娇说好话,也让对方高兴高兴。
九嘤垂眸望去,就只见到一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正灼灼的盯着自己。
她还未曾开口,眼睛的主人就偷偷伸出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挽住了她的手臂,再下一刻,一道柔软曼妙的身体也投向她怀中,少女的半张侧脸,甚至还贴在她肩侧轻轻蹭了蹭。
满是亲密与依赖的举动。
扶灵擅长用撒娇来博得他人的宠爱,对待不同的人,撒娇的动作也有所不同。
一般亲近的人,是挽臂;关系再好一点的,是拥抱;只有最喜欢的人,才会让她像小动物一样,放弃全部防备,亲昵蹭肩。
没有人会比九嘤更清楚这些小动作代表的含义。
扶灵方才那一连串动作,挽臂、拥抱、蹭肩,竟是样样不少,想来,已是极信任她。
她松了松唇,嘴角沁出些笑意,正欲开口,怀中的少女却抢在她前面,先一步出了声。
撒完娇,接下来就是说好话。
九嘤安静听着,一片晦涩昏暗之中,眼神愈发柔软了。
“师姐真好。”
“灵灵以后一定会认真修炼的,绝不辜负师姐的期望。”
不是什么刻意迎合,也不是什么夸赞吹捧,而是一句郑重承诺。
九嘤听了出来,扶灵是认真的。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腰间环着的那双手臂轻轻松开,她才悄然回神,轻笑着应了一声——
“嗯。”
四周寂静,这声轻笑愈发显得低沉婉转,似乎带着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力。
扶灵将手从那纤腰上松开,旋即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夜色昏暗,却也藏不住她面上的绯红。
往日撒娇只是为了达成目的工具,此时的撒娇,却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
竟越想越羞赧了。
她仰起头,呼吸中带着轻快的喜意,连声音,也更加轻软动听。
“师姐快回去休息吧,明早、明早我会去送师姐的。”
九嘤听见这句话,又弯了弯唇。
“好——”
虽应了声,脚下却依然没有动静。
二人于黑暗中静静对视。
扶灵愣了愣,半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九嘤要亲眼看着她进屋才会离开。
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需要做到这地步?
口中呢喃抱怨,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目光随意一瞥,正好落到屋前的青松树上。
扶灵忍不住想,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夜里,九嘤是不是就藏在这棵树上保护着她?
被人宠爱的滋味实在太好了,尤其是,被这样优秀又强大的人爱护。
光只是想着,就抑制不住内心的骄傲与喜意。
一阵夜风飘过,将她颊边的碎发吹乱,也将她心口处的蜜糖吹散,细细密密铺满她整个心房。
甜到连呼吸,都带着喜悦的味道。
她伸手拨开乱发,直到推门回房,九嘤才如她所料想的一样,迈开脚步离开了静恒斋。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清晨天才刚亮,方栖山就赶到了清竹宗。
扶灵知道九嘤要走,特意起早了些。
她一路跟在扶悦身后,将九嘤送至山门前便停了下来。
虽是已经知道九嘤只将方栖山当作外人,可看到二人并肩同行的一幕,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两只白色天鹤扇动着翅膀在山门外等着,一旦坐上天鹤,就意味着离开清竹宗。
九嘤行至山门旁,忽的停下了步子。
方栖山不明所以,也杵在了原地。
“姑娘可是有事要与扶悦长老交代?”
九嘤抿了抿唇,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回过身,目光落到扶悦身后的扶灵脸上,瞬间望见她眼神中的落寞。
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小狗,看上去,着实有几分可怜。
九嘤竟有些不忍心走了。
她眉间闪过犹豫,半天过后,还是点了点头,
“劳烦方公子等我片刻。”
一夜过去,扶灵只觉得自己对九嘤更加信任亲近,九嘤要离宗,她难免不舍。
她想和九嘤一同出宗,可她也知道,以她现在的修为,出去了也只能给人添麻烦。
纠结再三,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噤了声,一句想离开的话都没提。
她虽不说,但她所有的小心思在九嘤面前,只有无处遁形的份。
眼看九嘤原路折返来到她面前,她依旧一脸懵然,
“师姐怎的回来了?”
九嘤轻叹口气,眉心微微蹙起,踌躇过后,方才低声道,
“可想与我一同出去?”
离开宗门,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只有扶灵。
与其每日提心吊胆担心有人暗中使坏,倒不如把人带在扶灵身边,至少,可以确保她的安全。
扶灵闻声,面上万分讶异,甚至以为出现了幻听。
直到扶悦将她推到九嘤面前,她才茫茫然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
“九嘤既要带你出去,你便跟着罢,这宗里除了她,也没有谁能管的了你。”
扶悦笑着出声,目光看向山门旁等待的方栖山,不由得又提醒了一句。
“出去了,就要听你师姐的话,可不要给方公子添麻烦,知道了吗?”
这话出了,就是不愿意走,也得跟着离开了。
扶灵看看扶悦,又看看九嘤,心中猛的泛出一股雀跃欢喜,好半天后,才认真的点了点头,模样既懂事又听话。
“我知道了,姑姑,出去后我只听师姐的。”
话音未落,她已经伸出手,亲昵的挽住了九嘤的胳膊。
二人就这样说好,一同离宗。
看到扶灵出现,方栖山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能让九嘤停下脚步的人,也只有扶灵。
三人一起往山门外走,两只天鹤等了许久,见到有人过来,一齐扇了扇翅膀,似在催促一般。
天鹤是伏阳宗弟子独有的出行灵兽,它们形体不大,一只天鹤只可乘坐一人。
方栖山来时以为此行只有九嘤与她两人,便只唤了两只天鹤,此刻多了扶灵,她面色不禁有些为难。
九嘤并不在意,她牵起扶灵的手,走到其中一只天鹤前停下。
“无妨,我与扶灵同坐一只便可。”
方栖山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只天鹤,两人共乘,多少会有些拥挤。
九嘤坐在前,扶灵坐在后,二人的身体紧紧贴着,看上去十分亲密。
扶灵第一次坐天鹤,免不得有些兴奋,待天鹤扇动翅膀飞起,四周灌入冷风,她才下意识的伸出两只手,用力抱紧了身前那道软腰。
方栖山将二人的亲昵姿态看在眼里,若不是知道她们只是师姐妹,甚至还以为她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
天鹤一路北行,也不知目的是何处。
直至来到新岚之地,三人才回到地面。
扶灵除了谷阳镇,并未真正出过远门。
要不是路边石碑让刻有“新岚”二字,她连自己此刻在哪儿都不知道。
“新岚?这里是江家地界?”
九嘤望见石碑,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轻轻皱了皱。
四宗八族,和司家一样,新岚之地的江家,就是八族之一。
若未记错,宗门大比上被她打伤的江北清,就是江家的人。
因着扶灵并不知道此行真正的目的,方栖山不好将话说的太满。
她点点头,目光沿着石碑往里望去,视线之中,就只有一片看不见人烟的荒漠。
“不错,我要的东西。就藏在江家附近。”
江家子女世代拜入天卦宗学习卦机阵法之术,对于奇门遁甲,亦是十分精通。
江家本宅,就藏在荒漠之中,只不过是被阵法遮掩了而已。
扶灵听不懂二人对话,只觉得一头雾水。
天修者天生对灵素波动敏感,她看了看石碑,日光映照下,碑面似有灵气流转,一道浅浅的白影沿着“新岚”二字起伏,若隐若现。
趁着方栖山与九嘤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来到石碑面前。
那碑里的东西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居然游动的更快了。
扶灵瞧着新奇,伸出一根手指在白影闪现的地方轻轻碰了碰。
不过瞬间,被她触摸过的地方,就渗出一股极强烈的滚烫热意。
她指尖尚停在上面,被这热气侵蚀,不由得轻轻唤了一声。
再下一刻,远处的荒漠平原上,竟露出半座高宅大院,只有上半部分,却看不见与地面相连的下部。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看着诡异极了。
方栖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皮不安的跳了跳,再看望向石碑时,那碑里的白影已成了半透明的形状,完全显露了出来。
“安阵竹虫——”
安阵竹虫天身带热,最喜匿于冰寒石块之中。
江家宅子能隐匿不见,靠的就是石碑中这只安阵竹虫。
寻常人本看不出它们的存在,谁知扶灵一来,就破解了江家的蔽术,只怕他们此刻还以为外头有人来找麻烦。
扶灵望着不远处那半截房屋,立刻便猜到自己做错了事。
她咬咬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更不用说抬头去看九嘤。
安阵竹虫的名字,九嘤自然听过,此物浑身灼热如火,倘若不小心触碰,必定将人灼伤。
竹虫好吸食灵气,灵气越纯粹,对它们的吸引力就越大。
天修者体内五种灵气同时运行,对于它们来说,无异于世间最香的食物。
也难怪扶灵轻轻一碰,就将它们引了出来。
九嘤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冷肃。
目光在石碑上扫视一圈,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碑面“新岚”二字上,竟残留有一丝红迹。
瞧着,像是血液凝固后留下的痕迹。
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竹虫好食灵气,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松口,时间久了,它周身热度定会将喂食者烧伤。
而这些血,只证明了一件事——
早在她们过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将安阵竹虫引诱出来,破解了江家的蔽术。
而这个人,至少是三灵根强者。
在九嘤的印象中,世上并没有三灵根的修士。
越来越多的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样,于她而言,就成了重重迷雾。
“师姐——”
扶灵见九嘤脸色不对,只当她在生气,心中不由得更加慌乱。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竟然就能惹来麻烦,一时之间,愈发觉得自责。
九嘤听见耳边呼唤,方才从思考中回过神。
这件事,倒也不能全怪扶灵,毕竟连她也不知道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碑内还藏有一只竹虫,更何况,江宅的蔽术早就被破了。
她抿抿唇,将目光从石碑上挪开,再望向扶灵时,眼神已变得温柔许多。
“手指可烫到了?”
扶灵还未来的及回应,远处半道高宅中便走出三个人。
模样瞧着,都气势汹汹。
为首的是位红衣女子,容貌艳媚无双,不过一眼,九嘤便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她的手下败将——
江北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方栖山正欲上前解释,江北清就带着身后两个中年男修走了过来。
她明明是在同方栖山说话,但视线,却时时盯在九嘤脸上,连声音,也满是恨恨的冷意——
“方公子,放出安阵竹虫、破解江宅蔽术,这就是你上江家拜访的态度吗?”
作者有话要说:都在说师姐会,难道没人发现——扶灵灵其实也很会吗哈哈哈哈【本章前半截是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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