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换任大典,江北清身为新任宗主，自然不能再向从前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莫说是归息城,就是人界，她都很久没去了。
堪堪一算，她与秦书语，已有整整十日没有见面。
为防被人发现，这期间二人连一封书信都不曾传过。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最近过得如何江北清双眉微蹙,从怀里拿出自己写好的信，交给了窗下的锦衣青年。
“扶灵这次不是一个人去灵宝阁，来时路过玉春堂,听冯姨说，沅青姑娘也去了，宗中事务繁忙,我实在脱不开身，否则也不会让你这个大忙人亲自跑一趟。”
方思简闻言笑笑，伸手接过信纸,看也没看便直接收进了怀里。
“啧，成了宗主,说话也客气这么多,江宗主特意上门求助，是我方某人的荣幸。”
一句戏谑之言，让房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江北清抿抿唇，表情尽是无奈。
“方二,你是嫌我这几天听见的江宗主三个字还不够多吗？”
伏妖之行，过程虽磨难重重、艰险万分，却让当初参与行动的一群人成了真正交心的朋友,而扶灵，正是将众人维系在一起的核心。
毕竟，一年之前的江北清可不知道方家二少爷还有个叫方二的小名。
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方思简忽想起了冯沅青和林玉淼，一瞬间面上笑意收敛，整个人垂丧了许多。
“时间真快，还记得我们去荫山收服飞廉和三尸那次吗？那时小妹尚以男子之身示人，玉淼兄的手也没有受伤，你和他们，都是宗门认定的继承人，我本以为你们三个会先后接替三宗宗主之位，未曾料到，到头来只有你一人能够坐上那个位置。”
说到这个，江北清同样心生惋惜。
方栖山已死，活下来的是冯沅青，没有伏阳宗弟子的身份，谈何继承宗主之位？
林玉淼右手受伤，身为一个剑修却连剑都拿不起，说出去必会成为他人笑柄。他虽日夜都在努力修习左手剑法，但是否能得到灵剑宗所有右手剑修的认可，仍是一个未知数。
空气倏地安静，原本的活泼氛围也沉肃了许多。
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悲观，青年轻咳一声后看向窗外，又语重心长地道出另一个消息。
“人生在世，不该如此丧气，小妹虽然再无继承伏阳宗的可能性，但玉淼兄仍有希望成为灵剑宗宗主，一宗无主，无异于群龙无首，卢启前辈陨落已有数月，期间宗门事务都由宗内长老代为处理，但此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听说，再过不久灵剑宗便会在宗门内部举办一场剑道比试，用以选出最合适的宗主人选，仲玉前辈到时候也会出席，有了他的支持，玉淼兄继任的机会就更大了。”
江北清点点头，亦是表示赞同。
“不错，我也看好林公子，卢启宗主为妖族四老中的恶蛟所害，前些日子，恶蛟长子明光在归息城被一个剑修断了手臂，我想，这个剑修应当就是林公子，此等实力与胆魄，灵剑宗恐怕再无第二人能比得上。”
二人尚在房间谈话，扶灵与冯沅青已到了归息城。
自被人从黑棺木中救出，冯沅青再也没有踏出过玉春堂半步。
此次能离开，全因冯母知道她去归息城是为了替救命恩人九嘤寻找疗伤之宝。
滴水之恩尚需涌泉相报，更何况欠的还是一条命。
虽担心女儿的真实身份暴露，但该还的恩必须要还。
初进城门，扶灵便拉着冯沅青去了云月酒馆。
找的，自然是酒馆的老板娘，宁晚秋。
她此时倒是记起来了，上次离开，除了狐妖辛桃之外，她还留了五个人在灵宝阁。
想起青年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以及那四个不足十岁的孩童，她下意识就咬了咬唇，眼中掠过一丝苦恼。
来时路上她已跟冯沅青说过曾在此地救过一个人，此刻无须询问，对方便将她的心思全部猜中。
“在担心那个傀儡？”
“上回走的急，都忘了去灵宝阁看他，也不知他复魂成功了没有他若还在灵宝阁住着，我还得替他付些吃住钱，本来灵石就不怎么够了。”
原来，不止是为傀儡担心，还是在为钱担心。
扶灵向来心善，又好打抱不平，平日最见不得有人受欺负，她会救下一个傀儡，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
冯沅青听见这句低喃，眼中涌出一丝笑意。
二人这次过来，是为了参加灵宝阁月中的拍卖会，会上所拍卖的最后一件宝物，是一截名为返生香的白木枝。
据玉春堂的医修所说，此木极其珍贵罕见，世上绝大多数人不仅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和玄冥宗后山的冰湖一样，它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作用，二者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冰湖只对活物生效，而它，却如它名字所说的那般，能让死物也起死回生。
龙心草被毒气侵蚀得厉害，光靠冰湖水不足以令其恢复生机，若是再加上这根具备返生之效的白木枝，必定能让九嘤重踏修道之路，再复往日巅峰。
如此珍品，自是人人都想得到。
扶灵见识不足，不知此物的珍贵程度，只听冯沅青说灵宝阁拍卖的物品中有能治愈龙心草的宝贝就急匆匆将人拉来了归息城。
既是拍卖，那就离不开钱。
出发之前，她特意回了清竹宗一趟，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灵石和宝物全带了出来，就是担心拍卖的时候钱不够用。
她自是不知，她带的这些灵石，连灵宝阁里最便宜的拍卖品都买不到。
此时看着她这幅为难纠结的模样，冯沅青轻叹口气，总算将真相说了出来。
“返生香乃药中至宝，只用灵石是不可能买到的，诸如此类宝物，拍卖时并非用钱来竞价，而是用更高价值的物品来换。”
换？
扶灵步履瞬停，转首时眼中泛出一丝惊意。
“那依它的价值，何物能够与其交换？”
冯沅青抬了抬手，指向她身后那把未出鞘的连环刀。
“你的屠龙刀、林公子的灵虚剑、江寻前辈解开的那道天卦、玄冥宗的冰湖之水、冥海的鲲兽这些都可以。”
一件又一件珍稀至宝从冯沅青口中道出，听得扶灵耳边嗡嗡叫。
灵虚剑是林游留给林玉淼的遗物，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归还的，怎么能再要回来呢？用不得。
江寻留下的天卦，要到江北清成为天卦宗宗主之日才能知晓其中内容，更何况，这是江寻保守了一生的秘密，怎么能轻易泄露给别人呢？用不得。
冥海的鲲兽，是自己费了好大劲才从司定云手里救下来的，现在怎么能再将它抓回来呢？还是用不得。
这样一想，能拿来交换返生香的，只剩下屠龙刀和冰湖水了。
扶灵垂下头，心中竟开始纠结，究竟是将自己的刀交出去，还是立刻赶去玄冥宗后山，偷偷取一些冰湖水回来。
她的性格，冯沅青甚是了解。
不待这小姑娘出声问询，她已主动开口，直接切断了对方最后两条路。
“屠龙刀是你的武器，也早已认你为主，九嘤若知道你为了她将刀送了出去，内心定是日夜难安，必不可能使用返生香治愈龙心草；至于冰湖水，则更不用想了，这次的拍卖会四宗八族全都派了人来，皆是想得到这根能起死回生的白木枝，方家家规虽不许家族子弟将冰湖水带出宗门，可为了返生香这等宝物，破一次例亦是值得，既有玄冥宗的人在，就算拿到冰湖水也没有用，反倒会让自己背上盗窃之名。”
好一番细致分析，字字句句都是在理。
扶灵瞪了瞪眼，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半天过去，她才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枚储物石取了出来，低头从里面翻出一张破烂不堪的薄纸。
“这是当初宗门大比第一名的奖品，天道长生卷的残卷，用得上吗？”
冯沅青闻声依旧摇头，语气略微惋惜。
“残卷无用，需得是完整的才有价值。”
一连数道回应，全是否定，难免让人心生泄气。
扶灵将旧纸收回，两道眉已拧成了一团。
她立在街头久久未动，丝毫不曾注意有一高大身影正一路踩踏高檐，悄无声息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直至身旁人出声提醒，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灵灵，有人在跟踪我们。”
自得了这双可视万物的神目，冯沅青的警惕性便强了许多。
即便对方与自己相隔很远，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那道目光
炙热、浓烈、满是热切的追逐。
她转过身，四下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有妖有魔也有人，却并无任何可疑人物。
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她摇摇头，正欲告诉扶灵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耳边便传来一道细微声响。
再下一刻，少女纵身上墙，弯腰在高瓦中灵活翻跃，仅是片刻就将檐墙中跟了自己一路的青年抓了出来。
此人容貌身形，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去冥海之前从戴元昔手里救出来的那个傀儡
“沈复阳？！”
话音刚落，冯沅青已从后面追了上来。
傀儡师少见，傀儡更少见，一个复魂成功的傀儡，则更是闻所未闻。
青年双眸有光，面上有神，观其表情，有喜有怒，见其举止，知进知退，完完全全看不出曾经是失魂之人。
四周寂静无音，沈复阳眼中时惊时羞，迟迟没有应声。
冯沅青见状慢步上前，笑着道出一句话。
“失魂又复魂，这般坚韧体质，亦是百年难出一人，灵灵，他可以用”
扶灵闻声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身侧的女人是在打趣自己。
她叹口气，眉眼泛出些许无奈，连声音都十分沮丧。
“沅青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复阳在旁静静站着，直至听见灵灵二字，才终于敢确定这黄衣小姑娘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自己的新主人。
未有多想，他直接朝眼前少女跪了下去。
“傀儡失魂，眼中所见皆是虚幻，复阳记不得主子的脸，所以才跟了主子一路，还望主子莫要生气。”
“主子？什么主子？”
扶灵杵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救沈复阳，可从来不是为了当什么主子。
“恩人让复阳重新做回正常人，自然就是复阳的主子，往后复阳必定为主子赴汤蹈火，誓死追随主子。”
扶灵闻言眉头蹙得更紧，她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恩人这个词能和主子混为一谈了。
她张张唇，正欲告诉对方自己不做什么主子，一旁的冯沅青已抢先一步出了声。
“为了灵灵，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沈复阳跪在地上抬起头，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出了回应。
“只要是主子的意思，哪怕让我去死我都会去做。”
冯沅青听见这个回答，不由得弯唇笑了笑。
“如此甚好，这个月月中，你随我们二人去一趟灵宝阁吧。”
沈复阳不知此行所为何事，却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
扶灵将二人对话听在耳中，险些气得笑出来。
“好什么好，这么笨，要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冯沅青闻声眼中笑意更甚，眉眼间神采愈发飞扬。
她的五官本就生的英气，此时着一身青衣长裙，肩后乌发长飘，整个人俊俏无双，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比作男儿打扮时惹眼夺目。
数里之外，一个白颊粉唇的黑衣少女正站在树下死死盯着这张俊秀英美的脸，便是眼睛都看红了，都不舍得将视线收回。
“都说了让你别来，你却偏是不听！如今看到了，心里好受了？你瞧人家笑得多开心，只怕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再瞧瞧你自己，天天吃睡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话的，是魅魔归尘。
看着自家妹妹双眸泛红、眼眶含泪的可怜模样，她心中只觉又气又无奈。
事情的源起，终归是明月做得不对，是明月先骗的人。
她再怎么生气，也无法将责任推到冯沅青身上。
“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像冯姑娘那样，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好吗？明月，回去吧，往后，别再让人守在玉春堂外了。”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更重的话终归是说不出口。
半刻过去，归尘仍未听见回应，竟直接伸手握住明月手臂，打算将人强行带走。
可惜的是，她这个妹妹，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固执。
就像当初九嘤预料的那样，魔姬不死，就总有一天会找上冯沅青。
两人的这段孽缘，也永远不得终结。
“明明是发生过的事，为什么要装作没发生？”
“归尘，你知道吗？她刚刚差点就发现我了，她若对我没有情，那双眼睛绝不会感应到我的存在。”
“我不信我不信她已经忘了那段回忆，也不信她已经忘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归尘x阮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