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清接过铜钱,借着月色细细看了看,面上隐有踌躇之色。
“这是妖族之物。”
出身大族,她从小接受的理念就是正邪有别、势不两立。
此刻让她用使用轻影钱潜入祠堂,她难免犹豫。
九嘤将她的纠结看在眼中,双唇轻抿,低声劝了一句,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外,何必介意这枚铜钱来自哪里?只要知道它能帮助你我查出真相就够了。”
这话确实没错。
修真界中,四宗八族地位最高,可看那司家和秦家对秦书语做的事,是正道所为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江北清松了松唇,眉头微舒展些,总算点了点头。
二人藏在祠堂外的角落,不过半刻,就将那本记有八族子弟八字和批命的秘谱拿了出来。
江北清匆匆翻阅,从司家到阮家,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偏偏找不到元惜霜的。
月色淡薄,阴影中只闪出细微的光。
怎么找,都还是没有。
她抬起头,眉头锁的紧紧的,眼中浮出惶惶惊色,
“元小姐的那一页,被人撕去了。”
九嘤听见这句话,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很显然,天卦宗里有人跟妖族勾结上了,而且这个人在宗里的地位并不低。
想起上回去幽火神谭解救元惜霜的场景,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苗洪。”
那次行动本是极其隐秘,却被妖族提前得知,而将众人带往错误方向的人,就是他。
江北清讶然,怎么也不敢相信。
苗洪修为高深,只论实力,他比衡连还要强上不少,他与人和善、性格淡泊,从不在乎名利,像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背叛宗门、摈弃正义之事?
她张张唇,似想辩驳,九嘤却朝她摇了摇头,
“出去再说。”
将秘谱重新放回祠堂,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待回到房间,九嘤才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若只因为苗洪引错路就怀疑他与妖族勾结,理由则有些牵强,可加上今晚这件事,他是内应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元惜霜体质特殊,得知她能救出妖龙,方克渊、司定云等人必定也来打听过原因。
秘谱莫名少了一页,这件事衡连不可能不知道。
身为天卦宗宗主,恐怕他现在也在苦恼究竟是谁将这么重要的情报泄露给妖族。
九嘤略做思索,很快就给江北清出了一个主意,
“此事不可声张,你先当作不知道。”
“真想知道苗洪跟妖族有没有关系,只需看衡连宗主对他的态度就可以。”
“天卦宗有人和妖族勾结,身为宗主,没有人会比他更想把这个人找出来。”
寥寥数语,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江北清凝神静气,终于冷静下来。
她点点头,忽想起另一件事,表情又变得担忧,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元小姐能救出妖龙。”
说到这个,九嘤也甚觉苦恼。
她抬了抬眼,双瞳直直看向身前的红衣姑娘,沉默半刻方才开口,
“明天就能知道了。”
江北清不解,眉宇间闪过困惑,
“此话何解?难不成你打算让衡连宗主再替元小姐解一次命?”
九嘤闻言摇头,眼睛里似是藏着一道光,分外盈亮——
“不是衡连宗主,而是你。”
“明日我们一起去司家,待问出元小姐八字,由你来替她解命。”
批卦解命,是玄学八卦中最难、最玄妙的部分。
江北清尚在修习之中,对此只是略懂,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替人批命。
她拧了拧眉,面色十分为难。
虽很想拒绝,但看到九嘤那满是信任的目光,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九嘤愿意相信她,于她而言,不仅是受到了朋友的鼓励,更重要的是,这是来自强者的肯定。
她不会忘记,当初在宗门大比上自己是怎么输的。
而这一次,却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曾经将她打败的对手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
考虑良久,她既不想辜负这份信任,也不愿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终是张张唇,应下了这个请求,
“我试试。”
***
元惜霜只在司家住了一天,就生出了离开的心思。
这些大宗大族之所以抢着收留她,无非是因为利益,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些人连掩盖一下自己贪婪的嘴脸都不愿意。
她的亲人尸骨未寒,死去尚且不到两个月,这些所谓的善心义士就打起了元家宝物的主意,甚至已经开始背着她瓜分财产了。
再恨、再气,又能如何?
她连出声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来了司家,往后余生都得仰仗他人。
若想留住家族遗产,就只能选择与八族脱离。
可一旦这样做,报仇就彻底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她恨妖族,也恨自己为什么要一个人苟活在这世上。
痛苦、不甘、怨恨,轻易就能毁掉一个人。
仅是数日不见,元惜霜又瘦了整整一圈。
本就是个身骨孱弱的女孩子,日夜愁眉,饭食不思,又怎么可能将身体养好?
九嘤看着倚在床上的柔弱少女,不免生出些同情。
这一世的元惜霜,与前世的她,命运何其相似。
她轻叹口气,带着江北清缓缓行至床前。
二人说明来意,元惜霜未做犹豫,就将自己的八字交了出去。
江北清捏起红纸,抬步去了窗台。
九嘤则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
她垂眸看向元惜霜,很想让对方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可话到嘴边,却是连唇都张不开。
有些话无论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
失去至亲之痛,只有三种方法可以缓解——
一是死;二是恨;三是爱。
她不能看着元惜霜去死,也无法给元惜霜足够的爱。
作为一个外人,她也帮不了元惜霜。
她抿抿唇,静思许久才出声,
“元小姐,你不能留在司家。”
司祺一心想救出平天,若将元惜霜放在他身边,岂不是等着前世的事情再次上演?
昨夜离开天卦宗后她就已经想好,绝不能让元惜霜继续留在司家。
一句强势话语,正好与元惜霜心中所想相同。
少女不可抑制的有些开心,一双覆满愁绪的眼睛也亮了亮。
她以为有人要带她走——
而且还是她最钟意的那个人。
未曾思考,她就笑着点了头,
“好。”
她迫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九嘤救了她,是她的救命恩人;九嘤很强,实力高深莫测;九嘤不是四宗八族的人,但在四宗八族的地位却是很高。
综合种种来看,九嘤就是她想要找的人。
此时此刻,她甚至都没有问自己以后要去哪里,就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能待在对方身边。
气氛忽就好了很多。
九嘤见元惜霜同意,表情也温和了些许。
二人没再说话,各自想着心里的事。
直至江北清拿着玉龟走近,才悄悄回过神。
“如何?”
九嘤率先发问,待抬眼时才发现,江北清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原本倚坐着的元惜霜也起了身,轻声软语了一句,
“怎么了?”
耳边接连响起询问声,让江北清更是说不出话。
她轻喘口气,额边竟沁出几滴冷汗,酝酿好半刻,才将自己解到的卦讲了一遍——
人有三魂,一乃天魂,二乃地魂,三乃命魂。
三魂不聚首,天地二魂总在外,唯有命魂留于身。
七魄,就由命魂掌握。
人之生命,由命魂住胎而起;人之消逝,由命魂离去告终。
可以说,命魂就是生存之本。
世上就有那么一类特殊的人,他们的命魂和天地二魂一样,可以自动从身体脱离。
不仅如此,离身后的命魂无视世间所有禁锢,能够去往三道六界任何一个地方。
而元惜霜,恰好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她是千百年才可能出现一个的游魂之体。
离魂阵、游魂之体、以及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妖——
妖族的目的昭然若揭。
它们想控制元惜霜的命魂进入幽火神谭,直接将平天的魂魄带出来,再用移魂术给他寻一幅新的身体。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堪称完美。
平天何其厉害,就算没了身体只剩魂魄,他依旧有能力从外面将封印摧毁,重回龙身。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九嘤就脊背发寒。
她转过头,看向一旁安静不语的少女,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元惜霜,必不能留在司家。
两个人来,三个人走。
司宜光自然不会同意。
司家绝学天罗地煞手,厉害虽厉害,但戾气太重。
司定云上次被佛吟所伤,回到家后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司宜光立刻派人去查了查。
正好发现元家有一本流云清静书,此书和佛门道法相似,却又有不同之处。
九星佛吟,克制戾气;流云清静书,可化解戾气。
恰是他们司家人最需要的。
元惜霜既然选择了司家,他就不可能放她走。
眼看九嘤三人就要踏出大门,他一个眼神,司定云便带着数十个黑衣男修从天而降,将她们层层围住。
意思已经很明显。
要么,就两个人来,两个人走;要么,就都不要走。
江北清被眼前这一幕惊到,怎么都没有想到司宜光的胆子竟这么大,连她都敢扣留。
江家在八族势力微弱,但天卦宗可是四宗之一,他竟也不放在眼里。
司定云记恨九嘤已久。
他手里的血镖跃跃欲动,只待司宜光一声令下,他就能立刻动手。
人群之外,两个青年正远远看着。
一个粗布灰衫,身形虚弱;一个锦衣华服,意气风发。
可不正是大少爷司祺和小少爷司乾么?
九嘤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内心无比厌恶。
她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司宜光,面上见不到一丝恐惧——
“司前辈,今天你恐怕拦不住我。”
清寒无比的声音,尽是冷意。
如此嚣张口气,让在场的司家人都觉得不爽。
司定云上前,正想动手,屋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司宜光抬眸望去,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四宗宗主和江家家主,竟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夜猫子的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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