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郊外的风景

有人说西州兵败之后,两京王气消减了一大半,这天下忽然露出了末世的景象。若说这是妄言,那此后发生的一系列异兆就不大好解释了。

这半年来,各地灾异连绵不绝。江南西部、北部经逢了百年未遇的大旱,一连四个月一滴雨不曾下,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而东南沿海地区又狂风暴雨连日横扫,六七个郡的百姓终日浸泡在肮脏的雨水中,饱受风雨、酷暑的轮番煎熬。

而一向少雨的幽州、道州、海州、齐州等地,今年的天却跟露了底一般,瓢泼大雨下个没完没了,田地被淹没,村镇被冲毁,十几个郡上百个县都泡在洪水里,泽国千里,不见人烟。眼看即将入冬,洪水却仍旧没有退下去的意思。

更令人担忧的是王朝初年遭遇惨败被迫退居江南沿海地带的鲛人此刻也走出禁区,沿海北上,沿着水势汹涌的大河,溯流向西,一举侵占了洪州境内几乎所有的水域。

他们以沿河的湖泊沼泽为基地,四处出击,袭击人畜,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和难以估算的损失。

而向来孤冷高傲的岱山郡这次也未能置身事外,这两个月一直被大火所困,这可不是一般的火,而是整个州、三十几个郡普遍的大火!

三个月前,整个岱州学习江南,发疯似的干旱,江河断流,潭枯涧干,青山变黄山,数百里数百里的找不到水源,连那些隐藏于地面之下几十里的地下河都干涸了。

忽有一日,天雷滚滚,自北向南,雷声没有引来乌云和降雨,却引发了山火,亘古以来的原始大森林,这次是得了意,狠命的烧,得劲地烧,烧的酣畅淋漓。于是黄山变火山,火山变荒山。从北向南,由东向西,烧的浓烟滚滚,烧的整个岱州的天空都红了。

至于西州和中州更不必说,西州之战朝廷虽然惨败,西州方面也不好受,损兵折将不下数十万人,战后男丁锐减,连挖坑埋人的劳力都凑不齐,数以万计的尸体曝露于野,白骨成堆,引发了严重的瘟疫,又将残存的百姓弄死了三分之一。

而今西州境内千里炊烟断绝,生民十不存一,举目皆是惨状。不仅如此,人退兽长,在人口锐减的大背景下,无数的野兽从屋山南下侵入人族聚居区,引发了持续大面积的生存危机。

天下十一州中仅剩下林州、洛州、洪州、炎州没有大的自然灾害,但也各有各的难处,林州为边患所困,异化之后的蛮人战力惊人,林州军罕见地遭遇了一连串的败绩,如今虽然稳住了形势,却也是焦头烂额。而远在岭南的炎州最近也警钟长鸣,盘踞在森林里的绿树人部落纷纷走出森林,向人族聚居的城镇村落发动攻击,与往年不同,这次他们行动的目的不是掠夺食物、财物和奴隶,而是疯狂的杀戮。

绿树人凶狠的弯刀疯狂收割无辜百姓的人头,沿边数十郡县失陷,军民被杀不计其数。炎州“坐地虎”曾氏强力反击,战况异常惨烈,乃至曾氏嫡亲子弟沙场捐躯者不下数百,孤儿寡母的哭声惊天动地。这还不算完,在森林绿树人疯狂进攻的同时,世代居住在南岭崇山峻岭中、一向温和的地穴人也忽然疯狂起来,他们走出地穴,汇聚成一股股的洪流,翻山越岭走出南岭,走向广阔的炎州大平原。

他们杀戮无度,手段甚至比森林绿树人更加的残暴,更为凶狠。

在地穴人的疯狂攻击下,炎州第三大城横山关失陷,七万百姓被屠戮一空,数万工匠、壮丁和年轻女人被地穴人掳入深山,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所有大州中,除了洛州,只有洪州相对稳定,不过近来洪州境内也异象不绝,频频出现阴兵过境的异象,又有无数青壮稀里糊涂地失踪,或莫名其妙地暴死。

不过相对而言,洪州已经算是世外桃源,人间天堂了。

若是没有此前的西州之战,光明朝还保持着大一统的话,这些劫难虽然恐怖,但或者还有挽救的机会,但西州一战,彻底毁灭了王朝的尊严,打垮了朝廷的威信,打掉了皇族的雄心,泯灭了皇帝的壮志。天下诸侯已经坐大,不再唯独孤氏皇族马首是瞻。没有了皇帝的制约,四方豪强扩军备战,各自忙着争夺地盘,哪有闲心去管百姓的死活?

天灾人祸叠加在一起,中土百姓发现若想在这混沌的乱世中活下去,只能到洛州去,到天子脚下去,那里虽非乐土,却还有最后活命的机会。

数以万计灾民的涌入,极大地考验着神京城和洛州地方的治理能力,事实证明两地治理的能力很强,他们用刀和弓箭捍卫了皇家的尊严和作为京畿百姓的那份荣耀,他们成功地将外地的灾民阻挡在城外,捍卫了乱世之中唯一的那块净土。

不过随着更多的灾民不断涌来,他们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今他们所能做的事只剩下两件:其一,不让灾民靠近城池,更不能放任他们涌入城中;其二,确保京洛地区与洪州之间的水旱道路的通畅——至少保证水路的通畅——确保粮食和其他物资安全稳定输入。

只要做到这两项,其他的也实在是管不了了。

前面是一条小河,河的这面是军队防区,有左虎卫的士卒驻守,河那边的河堤上住满了难民,矮小破败的草棚连绵不绝,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妇人站在冰冷的河里浆洗破败的衣衫,一群目光呆滞的男人懒洋洋地坐在河堤上晒太阳,一些骨瘦如柴的孩子跑跑停停,嘻嘻哈哈,释放着难得的一点活力。

破败一直通到天边,无边无际,让人看不到未来。

河流这边距离河堤不远处的空地上跪着一排人,个个衣衫褴褛,多面带菜色,表情木纳,双目土灰如枯朽的泥偶,偶有鲜活的眼眸,却如野兽般的凶狠,透着恐怖的攫取的目光。

这些人都是夜间偷渡过来偷东西的贼,被官军捉住,等待官法的处置。

苏浪能理解他们,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一个人放下所有的廉耻和尊严那他跟野兽又有何区别。

果儿打了个寒噤,贴到苏浪身边,扯着他的衣袖,战战兢兢地说:“这么多人,要是都冲过来,可怎么得了。”司空百岁不以为然,笑道:“他们这些人来历不同,户籍各异,彼此之间隔阂很深,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我亲眼看过有三个壮汉为争抢一只梨打起来的,那叫个狠,一棍子下去,脑壳就碎了,白花花的脑浆子流出来,我的天,恶心死了。”

司空百岁还没说完,果儿就已经抠着喉咙吐了起来。司空百岁却得意地搂着两个清倌人哈哈大笑起来。

苏浪喝退了幸灾乐祸的司空百岁,对果儿说:“你别听他的,他吓唬你呢。”

司空百岁拍拍果儿的背,说:“吓唬你是有点,不过我说的可不全是假话。你别看他们现在住在一起都是邻居,以前可是来自不同的地方。这北方来的瞧不起南方的,东面来的瞧不起西面的;海州人歧视岱州人是乡巴佬,土的掉渣;中州人歧视道州人穷的要死,林州人则讥讽他们奢靡浪费又喜欢挑事。幽州来的笑话南州人为人小气好算计。江南人则歧视炎州人个儿矮,说话听不懂,什么东西都敢吃,跟野兽有得一比。总之,就是谁瞧谁都不顺眼,很难抱团。再加上有心人从中挑唆,这帮人经常打架,下手忒狠,往死里打,打的头破血流。”

果儿喝了口水漱漱口,喘了口气说:“还好没有咱们两京人,不然瞧他们都是野蛮人,还不得犯下众怒,让人灭了?”

司空百岁道:“你错了,要是两京人也落了难,不必跟外人讧,自己就先内讧了,东面的会骂西面的都是土包子暴发户,俗不可耐,西面的瞧东面的穷酸虚伪,奸狡狠毒,都是老子天下第一,万千都是你们的不是,那碰到一起还不得掐呀。”

果儿咯咯直笑,笑的阳光灿烂。

苏浪也跟着笑了两声。

司空百岁的话大半是对的,却让人听了心情沉重。

光明朝面积广大,帝国之前王朝时代绵延数千年,彼时的中土邦/国林立,互争雄长,各地百姓隔阂很深。光明朝前期为了巩固天下,强推文字统一,语言统一,度量衡统一,虽弊端重重,但对一统江山卓有成效。但中期以后,尤其是神武大帝之后,国势转衰,地方豪强实力冒头,朝廷驾驭地方心有余而力不足,故改变策略,分化瓦解,分而治之。

利用固有的地域矛盾,不停地在暗中挑拨,使人心难聚,不能抱团对抗朝廷。

这种策略的直接后果就是光明朝地域歧视现象很严重,莫要说抱团对抗朝廷,若非官府强力弹压,只怕民间早就自己掐了起来。

这对巩固独孤氏江山自然是十分有益的,在独孤氏皇族实力相对衰弱之际,仍能成为各地方唯一的、最有权威的仲裁者。

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眼下大难将至,神京城和洛州的地方官员却还沿用一贯的思维模式,非但没有设法去弥合各地灾民之间的裂隙,凝聚人心,共赴国难,反而故意偏袒一方,刺激、煽/动另一方,营造各族/群间浓浓的不满,使斗殴事件越来越频繁,规模越来越大,日日夜夜都有流血事件发生。

这种情况下,灾民虽多,却是散沙一盘,根本不可能有实力打过河来威胁京城的安全,当然后果是若有外敌——譬如蛮人、不死族——入侵,也别指望他们能为朝廷做什么。到那个时候才是对神京城和洛州地方官员的最终考验。

……

一只双目赤红的野兔突然自路边草丛里窜出,蹲在道路中间冲众人嘶吼,一众人吓得惊呼连连。呼叫声引来一队卫军,苏浪恐节外生枝,挥手化出几道气锋将野兔击成碎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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