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我谢谢你啊

三人见了礼,两个守陵人打着清冷的紫纱灯笼,引着明夫人走进云家最机密的离风堂,这里只有执掌云家的当家人和守陵人才有资格进入。

云中岳的尸体正躺在通明的冰棺里,他面目僵硬,身体略微浮肿,衣着倒还整齐。冰棺四角立着四名守陵人,明夫人强忍泪水,一一作揖,四个人回了礼,徐徐退出。

明夫人的随行婢女明笙退到门口,以身体遮护门户。她是明夫人的陪嫁丫头,执掌内庭洒扫,表面上是一个不甚得宠的普通仆奴,实际她的武技修为早已是登峰造极,是明夫人最后的依靠。

四下无人,明夫人再无需遮掩什么,她双膝跪地,扶着冰棺泪流满面,但是没有哭声,人伤心到极致时,是哭不出来的。

明笙淡漠地看着她,没有一句话劝慰。

哀伤多时,明夫人自己扶着冰棺站起身来,她擦了泪水,轻轻地推开了棺盖。云中岳的尸体曾在河水里浸泡过,故而有些浮肿,南归雁找到他的尸体后,用秘制的药水仔细处理过,为的就是不想让明夫人太过伤感。

明夫人的手仔细地抚摸着儿子的面庞,感受着那一成已经冰冷的温情。

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滴滴洒在云中岳俊朗冰冷的脸庞上。

忽然,她猛地擦了把眼泪,贴身处取出一柄精巧的小刀,在手指间盘绕着。

明笙的嘴唇颤了一下,叉在胸前的手指也微微抖动,不过脚却还是如钉子般钉在地上。她知道明夫人要做什么,她想过去阻止但知道这不是最优解,所以她放弃了。

精巧的小刀在明夫人指间盘绕多时,终于移动到云中岳的肚腹上空,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割了下去……

云中岳死前已经破境入流,入流后锻身精进神速,离开江南时他的锻身还是青铜境,到他遇难时已经锻成了玄铁境。全身的骨骼经过再造,已与普通人迥异,勾结重组之后,更加的强韧有力,能承受更大的冲力。与之对应,筋脉也重新布局,移位后愈发稠密,强韧。筋骨相辅相成,彼此遮护,形成了一张迥异于常人的全新构造。这种新构造便于真阳气的无障碍运行,更能使力量、速度、平衡力成倍增长。

锻身进入玄铁境后,肌肉和皮肤也发生剧烈变动,肌肉变形后,强似钢铁,柔若蒲条,有效保护内脏器,使身体可以承受更大的冲击;五脏六腑则开始移位,心肺愈加发达,肠胃却显著缩小,一些不常用的器官甚至开始变异或消失。

强韧结实的皮肤凝滞了明夫人手中的小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扶着冰棺啜泣了一阵,然后擦干眼泪,继续解剖。

此刻她的脸凝重如霜,毫无表情。

现在,云中岳整个的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的面前,他的每一寸肌肤,所有的内脏。

他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明夫人抚摸着儿子的每一寸肌肤,反反复复,总不能释怀。

惆怅百度后,她的手终于停在儿子那张已经俊朗有型的脸庞上,她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明笙徐徐吐出一口气,她知道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泪水已经哭干,明夫人感到一阵虚空,整个人儿也被掏空了,她懒洋洋地扶着冰棺,拍了拍云中岳的脸,霍然转身走出了密室。

她回到内宅,仔细洗漱后,又喝了杯茶,换了件衣裳后,来到另一间密室,明笙退去,她一个人朝里面走去。

一个强壮的男人忽然从帘幕背后窜出,结实的双臂霸道地搂住了她纤细的腰。

她其实还算年轻,保养的也很好,青春虽逝,魅力犹存。

她用手轻柔地掰扯他的手,结果当然徒劳,然后她抿嘴温柔地笑了起来,娇羞如二八少女,那个粗壮男人得到了鼓励,愈加贪婪,愈加粗暴……

……

窗外的风雨和屋里的风雨全部停息之后,她目光沉静地望着身边酣睡的男人,这个男人她曾经爱过,也曾经爱过她,他曾经给了她最及时的安慰,在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里一度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但是现在,除了还能给予她身体上的慰藉,其实已经无爱了。

是他辜负了她,她却从未变心。

“你醒了?”

“浑身都似散了架,痛的厉害,哪里还能睡的着。”

“怪我,怪我,三个月没见你了,实在是……唉,怪我太粗鲁了。”

“还说什么以后,离家三个月,总要回家看看吧,回了家还能记着我吗?”

男人憨憨一笑,粗糙的大手握住她柔/滑的小手,轻轻捏揉着,下了很大决心地说道:“我想过了,回去安顿一下,就去中州寻他去。我得到消息说他们几个在西州分别后,中岳向北去了屋山,他一直想去屋山看看,这孩子像我,脑袋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点也不安分。”

“不许你诋毁我儿子,我的岳儿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是是是,我说错了,我们的岳儿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他的手开始摸索她的脸,厚硬的老茧让她很不舒服,女人的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寒光。

“你渴了吧。”

她嫣然一笑,轻盈地下了床,敏捷的像匹猫。男人柔情脉脉地盯着她,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接过她递来的酒壶和酒杯。

殷红的酒浆倒在杯子里,你一杯,我一杯,男人提议跟她玩皮/杯传酒的游戏。

她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她忍着哪只糙硬的大手,忍着他臭烘烘的嘴,把一杯杯的毒酒送入他的喉咙。

“你……酒里有毒?”

男人双手抠着喉咙,脸色赤如猪肝,张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便僵硬地倒了下去。

她却独自饮她的酒,酒是好酒,没有毒。

她手里的壶是一把玲珑转心壶,他喝的是毒酒,她喝的是琼浆。

她的父亲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神医,救人无数,也杀人如麻。她提早服了一颗解毒丹,故而眼下虽然身体也很难受,但性命无忧。

“你……我……”

一个“你”一口血,一个“我”一口血,男人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他瘫倒在地,只有喘气的份。

她冷漠地递给他一杯水,他却摇摇头:“我知道酒里有毒。”

这倒是件稀奇事,她精神稍振,准备听他说下去。

“岳儿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思跟我做那事,怎么还有心思跟我喝酒?”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喝。”

“我不喝,你会放过我吗?你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男人停了一下,挣扎着抬起头,“玉瑶,我不怪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也一直看不起我。这辈子能跟你有这一段,我死而无憾,岳儿死了,你的日子更难熬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男人呕了一口血出来,低头呼呼喘气。

女人冷笑了一声:“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为何不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不会亏待他们,我会给他们体面的。”

男人强挣着抬起头,已面无人色。

女人的脸很冷,心毕竟还是颤了一下,她抚摸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其实,岳儿真的是咱们的孩子,他知道了,所以我杀了他。此外,我还要告诉你,我杀你是为了咱们的儿子。”

最后七个字彻底击垮了男人。

“不,玉瑶,你不能……你不能,那么做!”

他强挣着想站起来,喉咙却被明夫人扣住,她柔白的小手如电翻飞,封死了他周身十七处天门。

男人僵在那,栩栩如生,实际他也没有死,只是灵魂被禁锢住了。

明笙恰到好处地走了进来,她捧着一套新衣裙,服侍明夫人穿戴整齐,梳洗如新。下一刻,一个炼魂师和他的童子走了进来,与明夫人见过礼后,仔细察看了那男子,微微点头。

他亲手接过明笙递过去的一个锦盒,打开了看过,说道:“一切着落在老朽身上。”

明玉瑶福了一福:“一切有劳先生了。”

……

紫金城位在神京城的中/央,四方城位在紫金城的中/央,大明宫位在四方城的中/央,中极宫又是大明宫的中/央,每一层都有一套独立的城防体系。

城中有城,宫中有宫,环环相套,内外有别。

独孤赢韧的登基大典循例在四方城的正门御天门举行,新君临御天下,接受四方诸侯、八方藩属、内外臣工和天下亿万黎庶的朝拜,烦文缛礼一套接着一套,折腾了整整一天时间。

黄昏之前典礼终于结束,光明朝的新皇帝独孤赢韧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下御天门,忽然有些迷茫,他是应该回大明宫去,但偌大的大明宫,他又该去哪里?

四方城的御天门正对着大明宫的南照壁门,大明宫很大,大到根本就是一座独立的城中城。这座独立的城池呈规则的八角形,正中央以红/墙圈起一处圆形宫苑,称之为大内,以此为中心,四周环绕着一些帝国最核心的机构:少阳院、文渊阁、内大臣官署、武藏库。

红/墙之内宫苑林立,核心是中极宫,其余最有名的宫苑有四处,分别是太后和诸皇太妃居住的玄冰宫,皇后居住的揽月宫,诸妃嫔居住的紫宸宫和未成年皇子居住的大明宫。

大明宫的南照壁门外形很低调,却建筑的异常坚固,内外有两层禁卫,外层禁卫隶属左监门卫,内层则由武功楼的武士充任。

他们都是天子最亲近的卫士,至少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如此。

但今天情况有些尴尬,他独孤赢牀才是天子,然而守卫这里的却无一个他的心腹。

想到这,独孤赢韧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乘舆穿过厚重的南照壁门时,内外卫士皆行以君臣之礼,这让独孤赢韧心里稍感安慰,但更大的不痛快旋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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