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我欲归来

玄上宫的宫门外,余梅珍和孟兰穹双双迎候。洪眞的嫡传弟子连衣桐在内共有十人,排位前六的都已下山,留在山上的弟子只有武心梅、余梅珍、孟兰穹和衣桐四人,在山弟子一下子来了一半迎接,这是多大的面子?

弋徽为三人做了引荐。

余梅珍和孟兰穹的脸上都挂着浅浅的微笑,寓意却各不相同。

在山四位内室弟子中武心梅年龄最大,资历最深,在师兄弟中威望最高,洪眞倦于世俗,广阳宗的一应庶务皆由武心梅担纲,俨然是宗门里说一不二的“当家婆”,排名在她之后的余梅珍,资历和修为稍逊武心梅,在山则辅佐武心梅,下山则代表洪眞本尊,乃是广阳宗在尘世间的脸面。

孟兰穹本是洪眞座前童子,因天资聪颖,专心好学,被洪眞收纳为内室弟子,诸弟子中他起点最低但进步最为神速,深得洪眞器重,如今一面贴身伺候洪眞左右,一面辅佐武心梅指点寄名弟子修炼。当年苏浪在山时,因迟迟结不成气丹,被众人看衰、轻视,只有孟兰穹待他始终如一,一直悉心指点。

三年不见,孟兰穹的修为又有精进,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幽蓝色的微光,这是破境成妙的前兆。以他现在的年纪,能有此境界已属难能可贵。

孟兰穹温润如处子,温和的让人有些受不了,他盯着苏浪看了又看,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苏浪故意问道:“孟真人认识在下?”

孟兰穹道:“不知为何,遇见阁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苏浪笑道:“莫不是少浪剑大侠?”

孟兰穹道:“正是,阁下是他的旧相识?”

苏浪道:“在下苏浪,曾在江南苏府学艺,机缘巧合得遇衣桐女侠,据她言,我与少大侠竟有几分神似。”

孟兰穹微笑道:“何止神似,仿佛间,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苏浪微笑不语,

余梅珍插话道:“敝派确曾有一名叫苏浪的寄名弟子,在山十二年未能结成内丹,三年前奉命下山秋考却不幸殒命。这之前他也曾下过一次山,去哪来着,哦,对了,去三川郡,去那练手,不过不巧的很,人还没到,那匹黄虎就跑了,无奈半途折还回山,草草收场。那次我们走的都是山间小径,渺无人烟,并没有接触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所以,‘少大侠’三个字,在下觉得很奇怪,他何德何能能称‘大侠’呢?”

余梅珍的目光像一把利锥在苏浪面前晃来晃去,似能刺穿苏浪的脸皮,他出言不逊,近乎诋毁,换成普通人怕是早已发怒失态。不过苏浪锻神已有小成,心止如水,丝毫不为所动,淡淡一笑道:“昔日恩师往西州访友,在城中听商旅说起大荒地的沙迦堡,有人面蜘蛛悬丝摄取真阳气,阖镇百姓皆受其荼毒,是少大侠甘冒风险,一力诛杀了这个祸害。为了拯救一镇百姓,他不惜与那畜生同归于尽,最后竟中毒而亡。”

余梅珍道:“那是他学艺不精,人面蜘蛛是中级灵兽,岂是他一个十二年未能释褐的门外弟子能对付的?”苏浪道:“是啊,是啊,面对强敌,保存实力,暂时退避,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但若为大义,明知不可而为之,也是壮烈之举。听家师说,当日他本也不必去死的,那头人面蜘蛛已然被他重创,恳求他,想跟他讲和,他也完全可以就此罢手,回山复命。但他没有,而是拼着内丹崩碎,选择了与人面蜘蛛同归于尽。这份义举难道不能称之为侠义?”

余梅珍当面被苏浪驳斥,倒也不恼,淡淡一笑道:“只怕侯爷与我说的并非一个人,敝派的少浪剑在山十二年,未曾结成内丹,内丹不成,谈何崩碎?”

苏浪道:“这就奇怪了,难道天下还有两个少浪剑,恰巧三年前都去了西州大荒地?”

余梅珍目光灼灼:“是啊,这很奇怪,弋徽兄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弋徽道:“说奇怪也奇怪,说蹊跷还真是蹊跷,九师弟你说呢。”

孟兰穹摇了摇头:“我看也不奇怪,三年前少师弟秋考去了大荒地,一去不回,事后我奉命下山查访,奔波两州三十二郡,终究杳无音讯。对了,八师兄,当日我们在西州会合后曾在茶楼小憩,不是听人说起他的传闻吗,说他西行途中机缘巧合,不仅结成了内丹,而且破境晋品,修成了赤火丹,此后一路行侠仗义,做了许多功德。直到在沙迦堡与人面蜘蛛遭遇,为了除掉这头害人的妖兽,他不惜内丹崩碎,跟人面蜘蛛同归于尽。”

弋徽笑道:“这些传言还算说得过去,毕竟机缘这东西,一旦找上你,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想当初三师兄在山十三年未能结丹,结果呢,比博山下,一夕悟道,十日内便成就了碧幽丹。你要说他三五个月修成赤火丹,我看也不是没可能。”

孟兰穹道:“可也有那荒诞不羁的,说什么他与人面蜘蛛一见如故,两人惺惺相惜,竟成了朋友,一起迁居海外去了。”

弋徽笑道:“何止呢,两年前,还有人来跟我说,在神京城见到了少师弟,他跟人面蜘蛛结成了夫妻,生了一堆小蜘蛛,如今就隐居在神京城紫金城下,过着美满幸福的小日子,好生让人羡慕呢。”然后他问苏浪:“侯爷在京城可曾见过他?”

苏浪道:“其实我就住在神京城紫金城下,但我至今孑然一身。”

孟兰穹道:“你既然没有跟人面蜘蛛住在一起,那你也就不是他了。”

弋徽笑道:“那可不一定,他毕竟也住在紫金城下。”

三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爆发出一声大笑。

……

面见洪眞之前,苏浪先去拜会武心梅,她是广阳宗的女当家,可以当洪眞的半个家。

永夜峰山势奇高,峰顶终年被浓雾笼罩,便是正午时分亦不见阳光,峰顶中央为一块平地,建有宫观数百间,四周有五处山岭,呈莲花状,最东方山岭名唤纯阳岭,是武心梅的道场,这里灵源充沛,景色清幽,光线也是最明亮的。

时值正午,苏浪抬头望时,金乌似圆盘高悬在半空,四周雾气朦胧,不通透但也不压抑。

少浪剑正四处张望,却听俞梅珍咳嗽了一声。闪目向前,正前方的山道上已多了一条身影,却是武心梅的顶门大弟子易轻尘。

易轻尘年纪不大,修为却不低,据说已经到了流境上阶。

和他师父一样,这是个古板严肃之人,当苏浪还是广阳宗寄名弟子时是十分惧怕这个人的,不过现在他的皇帝的钦差,洪眞的贵宾,易轻尘哪敢轻慢?

拾阶而上,四周景物跟三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时光似水永不停歇,转眼已是三载,这三年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刻刀在年轮上多划了三下,但对苏浪而言却是地覆天翻。

一时来到静堂前,这座庭院布置精雅,墙内墙外广种紫竹。

衣桐立在石阶下迎候。

二人循例见了礼,相视无言,各自心安。

衣桐道:“大姐在等你。”

武心梅并非洪眞的顶门大弟子,却是在山最年长的内室弟子,又兼着所有寄名弟子的总教习,衣桐和苏浪都曾是广阳宗的寄名弟子,武心梅自然就是他们嘴里的“大姐”。

苏浪此次上山除了替皇帝跑腿办事,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便是要认祖归宗,他想让广阳宗重新接纳他,但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的灵魂已不纯洁,而这在广阳宗却是大忌。

经过此前一轮的试探,苏浪意识到认祖归宗这事急切不得,虽然孟兰穹和弋徽对他还算友善,但余梅珍为代表的另一些人对此还有抵触情绪,在洪眞没表态之前,他还是要谨慎一些。

衣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若说以前他对自己的身份还遮遮掩掩,不愿意直面她,那么此刻他已经表明了重归师门的意思,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应该不再是试探,而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认可了他。

苏浪相信这绝不仅仅是衣桐自己的意思,这一定也代表了武心梅的意思。

成为洪眞的关门弟子后,衣桐除定期觐见受教外,日常修炼仍由武心梅负责。此外,她还是武心梅政务上的得力助手,两人的关系远远超过一般的师姐妹。

当年在广阳山时苏浪最怕的人就是武心梅,她是所有寄名弟子的“大姐”,也是他们授业恩师,为人不苟言笑,十分严厉。

武心梅道法有成,驻颜有术,三年不见,非但不见一丝衰老,肤色甚至又水润了几分,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苏浪先转达了皇帝独孤赢韧的歉意,解释了当初为何要贬斥衣桐,把她驱逐出京。皇帝说他没有对广阳宗不恭的意思,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不想天下因神谕之事陷入混乱,他需要时间调配资源从容应对。

其实苏浪上山之前,独孤氏就已经通过其他渠道表达了歉意,只是没有这么正式罢了。

武心梅淡淡说道:“朝廷自有朝廷的算计,且不论是否合适,只是不该当众给师妹这等难看,我广阳宗如今虽是山野闲散,究竟也是有些体面的,当庭羞辱,播扬天下,将来让我宗门如何立身?皇帝此举未免太孟浪了。”

苏浪道:“陛下初登大宝,四方掣肘太多,一时照顾不周,让小人钻了空子,委屈了女真人,陛下每念及此,长吁短叹,以为遗憾。故命下臣上山请罪。”

武心梅道:“你是人君的使者,我在此见你,是因你能代表人君,你此番言论,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人君临行前有所交代?”

苏浪道:“‘广阳宗翼护皇室,劳苦功高,朕今次不得已,冒犯了衣学士,着你务必解释清楚,消除误会,朕尊广阳宗如一,敬广阳宗如初。’此乃陛下原话。”

武心梅道:“人君的意思,我已知晓,定会如实转述老祖。那么你呢,天佑侯修炼的也是驭气术吧,与我广阳宗同属一脉,此行有何观感?”

苏浪道:“驭气一脉,广阳为尊,自我拔籍起,即以贵派英杰为楷模,时时有皈依之心。”

武心梅道:“岂敢,你贵为朝廷侯爵,又是国家功勋,山野散修之人岂敢托大?‘皈依’二字休要再提,广阳宗识英雄重英雄,山门永远为侯爷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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