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三元宫

一盏茶的功夫后,枢密使谢弓被人用轿子抬着进了枢密院侧门,这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是宫中屈指可数的几个获准可以乘轿的内臣,原因嘛,主要是他的双腿在十年前被人打断了。

打断他双腿的正是太上皇,因为一份紧急军报未能及时呈报,独孤赢牀一怒之下便抄起马鞭亲手打断了他的双腿,更凄惨的是他的老对头落井下石、从中作梗,阻扰太医对他进行救治,导致谢弓双腿残废,抱憾终身。

“蒙内史,是何急报,非得晚上唤醒老夫吗,你不知道服了药后被人叫醒,那个难受,简直是万蚂噬心,苦不堪言。”

新皇登基,身为旧臣谢弓自称身染重疾,已经向独孤赢韧递交了辞呈,眼下正处于留守状态,难免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半夜三更被蒙琏吵醒,心里自有一万分的不自在,但他心里清楚蒙琏是谁的人,前程如何,所以抱怨归抱怨,却也不敢怠慢敷衍。

“下官有罪,奈何此事十分要紧,下官委实是不知道如何处置啊。”

蒙琏说着命机要将军报呈上,谢弓就着灯烛看了一遍,不觉面色尽失,颤声说道:“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这,这,这可怎么得了,快,快……”

蒙琏连忙起身吩咐左右:“准备乘舆,枢密要面圣。”

独孤赢韧一整夜都在等这个东西,拿到手后故作惊讶之色,连声问谢弓和蒙琏:“这是真的,不会是边军贪功误报吗?”谢弓嗫嚅不能言,蒙琏壮着胆子道:“这是灭九族的重罪,谁人敢造次?”

独孤赢韧瞪大了眼睛:“你说没人敢,林氏也不敢?”

蒙琏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哪里还敢搭腔。

独孤赢韧不满地瞪了二人一眼,背着手在堂上急走了几个来回,立定身,对枢密使和枢密内史说道:“兹事体大,得立即奏报太上皇知道,谢弓,不,蒙琏你随朕连夜出京。”

这可把二人吓坏了,由此到太上皇居住的三山郡上三山有一百二十里地,最便捷最安全的当然是走水路,问题是船行的太慢,若是骑马乘车走旱路快倒是很快,却是凶险重重。

沿途多的是流民,这大半夜的……

天子一身系天下安危,怎能冒这个险?

谢弓和蒙琏连忙叩头劝谏。

无奈,独孤赢韧只能接受两个人的劝谏,命蒙琏立即赴上三山,向太上皇奏报此事。

……

上三山,位于三山郡腹心地带,距离神京城一百二十里,周遭沃野千里,一马平川,故而上三山虽然没有奇骏险峰,远远望去也是蔚为大观,势若盘龙卧野,风景如画,地有灵源,水路交通便捷。自光明朝建国后这里便成为皇家禁苑,筑有三元宫,历代君王春耕来这,避暑来这,秋猎来这,冬藏也来这,更有几位君王常年居住于此,三元宫、紫金城一度并驾齐驱,成为帝国的权力核心。

独孤赢牀继承大统后也很喜欢这里,一年至少来个三五趟,曾数次下诏增修三元宫,退居太上皇后,他先在紫金城里住了一段时日,然后便迁居至此。

宫楼深重,碧水横流,一朝王气尽归于此。

夜已深,太上皇的寝宫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四周幕帘低垂,殿内的春色一览无余。

独孤赢牀的心腹亲信们此刻正身披重甲,夜宿于殿阁之外,戒备之森严远甚紫金城。

龙榻上玉体横陈,南宫纯媚眼如丝,微笑着接受太上皇帝的爱抚。她锻身至精钢境,内丹已是赤火丹,在真阳气的滋润下,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被涂抹的干干净净。

她的身材、肌肤可以用完美无瑕来形容。

反观跪伏在她面前的独孤赢牀却已老态龙钟,他身材臃肿,皮肤松弛,小腿胳膊上青筋虬曲如恶心的虫子,脸上、后背上满是褐色的斑点。

“这么多年了,你却是越活越年轻,而朕……”

他话未说完,嘴里已经被塞进一颗弹丸,美人儿柔媚地望着他,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脸庞上轻轻一划。独孤赢牀便像吃炒黄豆一样咯嘣咯嘣地嚼碎了弹丸。一股热气自幽府处升腾,迅即走遍全身,晦暗的双眸陡然通明,他业已衰老的躯体骤然萌发了青春的活力。

“朕这次要玩骑马打仗。”

“来呀。”

美人咯咯一笑,从老将的手里滑了出去,欢脱的像只小白兔。

“还敢跑,哪里跑!”

英姿勃发的老将纵身前扑,凶猛如豹,小白兔惊恐、慌乱但也狡猾,左突右窜,咯咯娇笑。

老将气喘吁吁,热汗淋漓,忽然一个趔趄,眼看他肥蠢的身躯骤然僵住,两眼一横,直竖竖的就要摔下去,女人惊叫了一声,连忙过去搀扶,哪知这就上了老猎手的当。

他一把抓住女人,得意的哈哈大笑,小白兔拼命挣扎,大呼耍赖,老猎手不管这些,双手变鹰爪,早已将小白兔死死按住。

丹丸药力有限,老将很快从马上摔了下来,四肢朝天,呼呼喘气,浑身冷汗淋漓。

内侍赶紧上前,用柔软的丝绢为他擦拭,他很讨厌这个时候有外人打搅,但此刻他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呼呼喘了一阵子,又喝了口美人亲手调制的汤羹,独孤赢牀的精神恢复了一些。

“这药越来越差了,朕还没尽兴呢。”

“来日方长,不贪在这一时。”

“为何朕跟你在一起时总觉得时光太匆匆,你索性搬进宫来,我们日夜厮守,如何?”

女人摇了摇头,在他眉心点了一指:“好个贪心的皇帝,天下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为何还要这么贪?留神吃多了化不开食。”

太上皇笑了笑,挣扎着坐起来,将美人揽入怀中,僵硬的手指滑过那如缎子般的肌骨,内心又一次开始蠢动。女人心有灵犀地转过身来,红艳艳的面颊,热腾腾的*就在眼面前。

老将迸发出最后的光芒,奋力一声怒吼,再度将猎物扑倒在地……

却早已力不从心地败阵下来,虽有遗憾,但愉悦也是前所未见。

他勉力支撑着身体,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的美人,不觉感慨唏嘘:“朕到底是衰老了,凡人再强横总敌不过岁月的摧折。可你不同,你还是这般年轻,岁月在你的身上非但找不到一丝痕迹,甚至,你还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

美人咯咯一阵娇笑,捧起他赤红的脸庞,将一枚红丸塞进他的嘴里。独孤赢牀却吐出来托在掌心,摇摇头道:“每一刻的欢愉过后,留给朕的总是无尽的遗憾。”

美人儿劈手抢过丹药,在他下巴上一点一戳,独孤赢牀便自动张开了嘴,丹药滑入,瞬间就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雨歇云散。

两下淋漓热汗,没多久,独孤赢牀呼呼沉睡过去。

女人翻了个身,起身倒了一杯酒擎在手中,慢慢地品着。一名扎双髻的女童滑进来,瞅了眼软烂成泥的独孤赢牀,向女人说道:“这具肉身彻底衰朽了,再好的药也保不住了。”

女人眸中冷星闪耀,托住了她的下巴,冷笑道:“你想说什么?”

女童赔上笑容:“不敢。”

美人丢开她,再瞅他一眼,笑意收敛:“我自有分寸。”

……

独孤赢牀一觉醒来,殿外已经红日高照。

他浑身无力,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不僵麻。两名内侍扶他起身梳洗,报孟柱求见,见独孤赢牀没有拒绝的意思,便通知孟柱进来。

孟柱报说枢密院内史蒙琏就在门外等候,有要紧军情面奏。

独孤赢牀嗯了一声,呆呆地坐着,如一坨烂肉。

蒙琏简要地奏报了昨夜收到的林州边报,独孤赢牀目光呆滞地问:“何必报我,皇帝处置便可。”不待蒙琏多解释,便挥手送人。

孟柱用眼色止住蒙琏,引他出去,公事公办道:“内史还是请回吧,太上皇今该午睡了。”蒙琏做为难之状,支吾良久,方发一声叹,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眸中渐渐透露出喜色。

孟柱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哼了一声,折回身进殿,却见独孤赢牀依旧烂肉一般坐着,心里倒是咯噔一下,暗道:“到底岁月不饶人,老不死的看来时日无多了。”

独孤赢牀呆坐了一会儿,忽然神经质地一跳:“东面来的客人到了没有?”

孟柱回道:“子时才能到。”

独孤赢牀眸中的那丝神色一闪即逝,耷拉着脸皮,又变回烂肉状态,许久之后,他方睁开眼道:“让惠嫔、成美人过来替朕捏捏。孟柱,你记得客人到了,一定叫醒我。”

说这话哼哼唧唧起身来,在一干内侍的簇拥下向后殿走去。

惠嫔、成美人都只才二十上下,貌美如花,即便是美人扎堆的后宫也是佼佼者,但她们俩得宠可不是靠脸蛋和什么才情,而是一双巧手。

在两双精巧小手的伺候下,太上皇终于暂时忘却了一身烦恼,安心入睡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黑,孟柱候在殿外,独孤赢牀屏退左右,独招孟柱近前服侍。一刻钟后,君臣来到山后的温泉殿。

这殿建在高高的宫台之上,宏丽异常,殿内按照山川地理形势布置,将三座温泉串联起来,汇聚成一面海,一条河。

他要见的人此刻就在河海交汇处与几个童子泼水嬉戏。

她爽朗的笑声立即感染了他,独孤赢牀紧步向前,撩衣跪拜。

来客朝他挥挥手,大度地邀请他一起下“海”来洗洗风尘。

独孤赢牀显然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礼遇,他竟有些害羞地迟疑了一下,这才命宽衣解带。

他臃肿衰败的身体坦露无疑,皮肤黯淡无光,松垮难看,周身上下布满了黄褐色肌瘤,这还只是表面,他体内的脏器多已衰竭,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像一团化不开的脓鼻涕。

来见贵客之前,他已经服了一颗丹药,此刻药劲过去,他忽然衰老的厉害,甚至连站立和睁眼都成了问题。

那位贵客没有说话,只是使了一个眼色,侍立在岸上的一名童子将一枚红色丹药递给独孤赢牀,独孤赢牀毫不犹豫地服了下去,热气自幽府慢慢升腾,一丝丝浸润着筋脉和脏器,熨平了他身体的每一处伤痛,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眼睛也有了光泽,整个人忽然年轻了四十岁。

“多谢仙长赐药。”

独孤赢牀谦恭地施了一礼。

“你下来呀,这是你的地方,不必如此拘谨。”

他苦笑着,磨磨唧唧地下了水,她说的没错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享受生杀予夺的特权,任何人和事,如果惹的他不舒坦那一定没有好下场,但是现在……

他居然拘谨的像个初入官场去见官长的少年郎。

这实在是很滑稽。

他和来客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因为中间无遮无挡,依然让他感到不踏实,为了壮胆,他只好硬着头皮开了腔:

“你的人办事还真是勤快,朕的官员若有他们一半的本事,何惧永夜之难?”

他干巴巴地说完这话,忽然觉得好丢脸。

但他完全没有半点埋怨她的意思,一丝一毫也没有。

在他的心目中,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如仙灵一般圣洁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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