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传闻中绝情绝性、无心无爱的孤高美人乍然一笑，玉骨冰肌沾染绯色，活泛润泽起来，饶是死士出身的童子也心神松弛了一分，觉着抬手掐一把，能出水，三魂一下失了两魂。
这位可是个狠戾不下陈相的角色。
童子打了个寒战，退下了。国师请陈相一会，合该他去传信。至于能不能成，多半是不能的，陈相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
当晚，夜宵坐着吊篮上来了。
童子解绳掀开违反常识、高高耸起的锦布，一包荷叶包的糕点便塞入他怀里。行吧，童子收了封口费，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开，谁问也说没见到陈相狗狗祟祟进了国师的房。
今夜摘星台上有三人。
故而见推门而入者不是童子时，东野平吃了一惊。来的不是陈郁，是个白发苍苍、提着油纸包的老人，来的又是陈郁，七十有二的陈相微微一笑，「阿东，好久不见。」
上次一别，已六年。
陈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角色是十六岁的陈重之。
新科状元郎花了一年，游走于盛京权贵之间，靠着接头暗号，找到了国公府的世子林泳、京都巨贾独子高东流、禁卫右军都尉秦瀛，最后在碧水观中找到出云子戴山。
「他们都不在了。」
七十有二的老人拆开油纸包，里头静卧着一只玫瑰油鸡，浑身上下散发红澄澄的暖光，看起来很好吃，「盛京的夜宵摊最近走吃这个。来个腿，听我慢慢说？」
东野平秒接鸡腿。
并不是因为饿，只是待会陈郁说话，他不能回应，冷落了这人，总觉得十分不该，连忙找点遮遮掩掩的事做。
不过…
只有这个吗？
陈郁笑，「当然不是，真正的礼物在御灵监，之后记得去一趟。」
又话锋一转，说了些任务的事。或者说，基本上都是任务相关的事。
「从盛京开始说吧。」
盛京是绿江国的国都。摘星台在西，碧水观在东。京畿之外八州府。原来没这么多的，四十年前灭赤山国，并二十八州。两国之外都是邪灵出没的蛮荒之地，越过它们就到了大陆的边缘，四面都是海。再往外就不知道了，派往海外的船队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最后都没回来，沧海深处似乎横亘着合围的深渊，吞噬汪洋与自由。
世界的图景在面前展开，广阔又逼仄。
东野平垂眸细品，感觉还是后者居多。此间只是一处比摘星台大得多的摘星台。
准确来说，两国之地大约一个东部沿海省份大小，蛮荒之地是前者的两倍，外海按说会更大，但大不到哪儿去，派出的船队撑得最久的也才两个月，这方天地袖珍得可怜。幸而陈郁已经习惯了，「我派船队出海主要是为了任务啦。」
在这个地方参赛者有两个任务。
一个任务走进这方天地，一个任务走出这方天地。前者大家都不一样，像东野平是炼丹，像陈郁是中状元，后者高度一致，没时间限制，但条件无法凑齐也会被判定失败。有积分扣可以重开角色，没有就要退回上个房间，重新来过。
任务本身不难，系统会给一句台词，参赛者根据它营造场景，向选定的对象告白，场景与台词越贴切，选定的对象权力越大，积分越多。难的是角色会同化参赛者，不反抗渐渐会忘记自己，忘记任务导致失败，反抗如果导致角色崩坏，立刻会当成邪灵附身，喜迎便当，被迫重开或者重来之后，同化加倍，恶性循环。
有系统提醒还好，没系统提醒…
反正陈郁遇到过好几个迷失的，浑浑噩噩活着，「上个月鞠圣平生了个儿子，胎位不正，差点重开了。镇国将军去年丧妻，又子嗣不丰，有意扶正他这个爱妾，现下忙着和另外七个爱妾宅斗，看着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东野平欲言又止。
他现在是真·槽多无口。
「你来得有点晚，我们找不到你。」
陈郁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有戚戚，「他们几个都猜你来得很早，很快通关了。凤元改制后那几年陆陆续续通关走了。我觉得不是，等了一等。要是你晚来几年，就真的碰不到面了。没猜错的话，你第一个任务是炼丹？」
对，但炼不出来。
东野平心虚地移开视线，现在准备花积分过关的亚子。
「不用不用。」
陈郁摆摆手，表示完全不用费神，国主好养活得很，「随便炼个养颜补血的交上去就行。本来就是投不投诚的意思，人巴不得你送个欺君罔上的把柄，好拿捏住你这个一百二十多岁的谪仙人，要真炼出来，国主反而得花心思，不妨大家都省省事吧。」
对——哦——
东野平眨眨眼，既然都不是要真有功效了，那为什么还自己炼呢。他起身在丹炉里试探地摸摸，摸出一颗吹去浮尘，一下子金灿灿的丹来。
这个怎么样？
啊这个是…
不知想到什么，陈郁挑起的眉梢缓缓放下，「也行。」
夜有点深了，七十有二的老人复想刚刚说过的所有话，自觉没什么要额外嘱咐的，便起身道，来太久了，送我一程吧。
东野平自然应允。
两人走出寝殿，陈郁忽然驻足，笑着示意东野平看。摘星台俯瞰盛京，万家灯火璀璨，竟与冬夜星空相映交辉，静谧无声地推开盛世图卷的一角。
「看——」
陈郁趁人不注意，老寒腿一蹬，登上石栏张开双臂，少年轻狂又回到了身上，他无比期待又珍而重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说实话，东野平没反应过来。
他的思维停顿了大约有一秒，然后慢一拍地，想起想在的陈郁是个很老的常人，摔下去的话，会死的！「不要中二了！快下来！」
陈相下来了，但眼里的光也散了。东野平追上去说话也不理人，直愣愣往吊篮那边走。最后是那团素光看不过去，出声提醒。
「他的任务完成了，角色托管中。」
系统慢吞吞道，「倒是你再说话，就算别人只能听到阿巴阿巴，角色也要崩溃了。嘛，开心点，现在第一梯队全走了，对面只有两人拥有向导，这么想的话是不是轻松一点。」
不，并没有。
东野平掩面，到底多少人夹带了啊喂！
次日，国师献丹，相府挂白。
但大事从来不会在盛京街市上停留很久，它总是繁华，总是热闹，声浪一道压过一道。摘星台的马车摇摇晃晃混在如织的行人中，毫不惹眼。东野平捧着一本国史，听童子念叨着京中权贵一二三，低调前往官衙上任。
投诚之后，国主的赏赐围绕钱、地、权、名十分周全地下来了，给了一波又一波实在是太多，光是官职就有十几个，其中刚好有御灵监。御灵监专门负责京畿地区的邪灵消杀工作，陈郁走前专门下令抓了三人进去，他正好去看看「礼物」。
因着邪灵能附身的缘故，御灵监有独立的禁牢，专门收押行为古怪的人，有的是真货，有的单纯因为疾病，还有的只是演绎不好角色，但表现都是那么几类，惊恐呆滞、怪言怪语、手舞足蹈，或者毫无反应。
东野平一路看下来，也差不多明白邪灵是什么东西了。
它不是一个类别，而是一个统称。包括附在屠户身上的一缕幽魂，落在穷酸书生肩膀的三只蝇头，咯咯笑着梳理尾巴的上身狐妖，身体高度异变的畏光食人鬼，林林总总的，古今中外的品种都有，在这个世界不做区分，统称为邪灵。
这就有点不严谨了。
「easy模式嘛，纠结什么分类？」
系统幽幽道，「这次又不是拯救天下苍生。营造一个场景，说一句台词就过关了，连对方答不答应都不用考虑。快点搞，不要拖太久，倒霉角色也是会同化的。」
你行你上吧。
提到台词，东野平的心情也复杂起来。什么叫——
「我妈不同意，所以哒咩。」
这是什么妈宝社死宣言？
离大谱！就算是他也知道，没人告白的时候说这个的啊喂！
禁牢最深处便是陈郁所说的「礼物」。
不同其他神志不清满口胡言、或者狂暴到需要上枷的囚徒，最里面的牢房十分安稳，或者能用和谐来形容。东野平压下混乱的思绪，还能听见他们在聊天。
「我能送你回家吗？可能外面要下雨了。」
等了一会，见同伴摇头，女孩不耐烦咋舌，「啧，外边没下雨。」
「也有可能是正在下雨，我来。」
刚刚反馈判定失败的同伴接话，「我这里雨下得好大，你那里大吗？」
结果没出来就被抢白了。
说话的人声音斯文又颓废，「虽然只有三厘米，但我还是深爱着你。」
空气凝固了。
还差几步才能见到礼物真容的东野平停下。
陷入深思，说不定…
妈宝社死宣言其实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