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病名为谜

01

哭声弥漫在病房里。

已经是午夜了,低声哭泣的少年没有停下。

他似乎很伤心,但又不敢大声哭,怕惊扰了巡夜的护士,只好被子蒙头低声啜泣,无尽的压抑、惊恐、悲伤。

凌晨四点,

松鹤终于忍不住,伸了小细腿,“不要哭了…呱?”

一个燕尾夹夹住它的两条小细腿。

剩下的安慰话一并噎在它嗓子里,没来得及怀疑盏生,蒙头杯子掀开,东野平拿走了循环播放幽怨哭声的手机,淡定关停,将铜盏拿到平视位置,“好了,我们聊几句。”

松鹤似乎没反应过来,

有个三四秒才兴之所至,说了声,“淦。”

然后,

一人一盏就对视了半小时。

东野平没有哄,松鹤没开口,也没尝试缩腿。

坠着燕尾夹的两条小细腿,一晃不晃地绷直垂着,莫名有种喜感。

“啊,眼酸了。”

东野平这么说着,眨了眼。

等待已久的破绽顺利来临。

松鹤一个激灵,腾地伸出两条同画风的小细手臂,眼疾手快探向燕尾夹,“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林北哇还有手吧狗…呱?”

另一个燕尾夹夹上的两条小细手。

假装眨眼的东野平一声不吭,从枕头下掏出一大盒燕尾夹,冷漠地把铜盏放到几百个燕尾夹上,又拿起其中一个,说出了魔鬼的语言,“你头呢?”

“林北没有头!”

松鹤瞬间炸毛,有也不会现在伸出来!当林北傻吗?

而且有头就了不起吗?有头会秃的!阿东是大傻瓜!

没有头才最强!

对,没有头才最强!林北最强!

谈不清是失望还是扫兴,

东野平终还是放下了凶器,“抱歉。”

“你早该道歉了!还不扶林北起来!”

松鹤激动得不像话,它在恶意满满的燕尾夹里扑腾,但至始至终都没人理,最后如一条脱水的咸鱼,摊平了自己,“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吧。”

“就是爱没有消失,”

东野平拆掉手机电池,同时解除五鬼符,为他找来燕尾夹、完事后躲在床下的幽影,连同那一盒从超市里借来的燕尾夹瞬间消失,“所以才找你说话。”

玩笑一般的束缚消失,松鹤咻地缩手脚。

“我不是东野平。”

“不可能。”

松鹤的小细腿猛地蹬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你只能是东野平,不可能是别人。”

什么叫“只能是”?

东野平感觉三个字有点东西,“也就是说,只要是‘东野平’就可以到这具躯体中来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不是东野平’也没什么错。”

松鹤沉默了。

所以…果然知情吗?

东野平略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我成长的地方…不,应该是说我成长的‘世界’,它十分科学,修真者和咒术师只存在于玄幻小说中。我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学校有日本交换生名额,我的秃头班主…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帅,在我的世界里他是个秃头…因为我的姓比较日式…点了我。我就飞了一次日本,结果在正常的中国起飞,在魔幻的日本落地,新同学还死了一个,我找谁说理去。”

松鹤不知道怎么听的,

反正,它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论,“所以说,你就是‘东野平’。”

东野平额角绷青筋,“都说不是!”

唉。

松鹤小小的叹息化在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消失于无形。

它如是说,“你没提起过家人呢。”

东野平没接话,松鹤却不准备放过他。

“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你不担心家人吗?你在确认过‘他们和我一样是修士’后就停下了,连消息都不发一条。”

“我是怕暴/露我不是东野平…”

“现在我跟你保证,”器灵少见地没有加上语癖,“你就是东野平,用尽现有的修士一切手段都无法证伪,你敢打电话吗?”

不敢。

东野平瞧了眼他拆了电池的手机,因为他敏锐得吓人的直觉告诉他——

这个电话不能打,打了的话…

“你就没法待在日本了。”

松鹤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你不是被人点名、被逼无奈才过来的,而是顶着阻力、抢到名额才来的。你和花黛子一样,仙途一眼看尽了。”

只是花黛子止步筑基,

而东野平止步元婴的区别而已。

止步元婴?

东野平掰指头一算,五百到一千寿元,“好像…还行。”

“…”

松鹤忍无可忍,小腿用力,整个盏飞起来,恶狠狠怼到东野胸口。力道之大,东野平只觉得正面被一头野鹿撞到,在差点吐魂的迷蒙中听松鹤的少年音在说——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给林北支棱起来!”

“别人不努力短命,你要不努力会没命。”

“林北身上有禁制,林北只会讲一次。”

“你小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东野平出生的时候,缺了一魂。

不是天生残缺,而是被吃了,凶手是未生之时已然完足的先天体。放到其他修真世家,妥妥被认为是“不足以驾驭天赋”的瑕疵天才,在东野家却极尽宠溺。

它不清楚这种反差的原因。

松鹤盏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铜盏,“蓬莱秘宝”,“千年来无人能炼化的顶级法宝”什么的只是虚名,虚到只是因为东野平九个月大的时候,对着庭院中的白虎捏了个火诀,展示出符箓方面的天赋,它就被加了九重禁制,从法宝降级为法器,送到东野平手头…当玩具。

大丈夫拘小节。

手手脚脚就不说了,那段时间,松鹤平均每天断掉五次头。

顶着器灵忽然幽怨起来的气息,

东野平默默拿枕头挡在胸前,弱气道,“小孩子是会对细小的东西感兴趣啦。”

松鹤更怨了,“林北当时是一只仙鹤。”

活的,会飞,全须全尾。

主要工作是叼着铜盏,风雅地为主人奉上文宝。

但也因此断了无数秃头。

他不是故意的。

反应过来已经鲜血四溅,护体的灵气罡风削下了多余的东西。粉雕玉琢的孩童睁着无机质眼睛,黑白分明、朗朗若孤月的眸子大而无神,“啊,断掉了。”

并不可惜,也不害怕。

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平静到连溅到小脸上的血都不会擦。

那一刻,活了上千年,性子还停留在风雅层面的松鹤确定,

这个魂魄不全的孩子并不痴傻,反而过分聪慧,并且绝对性地缺少作为人的特质,他不对物件的损坏、完满的残缺、生命的逝去,感到遗憾或者恐惧,对与之同类、称之为血亲的族裔也不具有同理心。

以至于两岁开蒙,入宗学塾,演武场上分不清点到为止和下死手,只去半天便染血送回,从此训练对象排除了同龄人,很快又排除了筑基以下的族人,数月后,族人怯战,对手换成了各种实力强盛的消耗品,荒兽、妖鬼、傀儡、尸魔…

那段时间,松鹤见到的“品种”差点突破千年总和。

而且这种场面很——

“普通致命伤跟本排不上号。”

长小细腿儿的铜盏幽幽道,“别说是五脏,就算是脑子碎了,你也不在乎痛不痛,只要不伤及‘本源’,先天体都能瞬间再生。‘冷静的疯子’就是在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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