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的狮首雕塑嘴中，温热的水滚滚流下。需要三人环抱的精美立柱，一共十六根耸立在浴池周遭；虽然每一根上面的花纹都各有不同，但那份沉稳与厚重感却是如出一辙。
立柱像是守卫一样，肃穆地环绕着那热气腾腾的浴池；而平时不显山露水、实则身材见状的青年正倚靠在那池的一边，显示地享受着泡澡的过程。
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大脑也随之放空；血液因为体温升高而快速流动，那份从头到脚的充盈感使人心旷神怡。
哪怕是在北方人中，李泽天对于泡澡这件事的执着也强过大多数人。以至于他不惜花重金，也要在自己的私人游艇上弄这么一出洗漱的地方。
原本，这种场合哪怕有天大的事情，外人也是不许进入的；但是在李泽天的众多手下中，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享有豁免权。
“少爷...”
厚重的高跟靴踩在画着彩绘的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在浴场中回荡；铅白色的头发在水汽的滋润下更显柔顺，而黑色的风衣则是一如既往地凌冽。
虽然高大、健壮，眼神坚定，心无旁骛；但她是不折不扣的女孩。
没错，并非女人；李泽天不论对谁形容尤利娅是，都是以“女孩”去比喻她的。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少爷，静海那边的消息...凌绝法师的支持者们有所动作，以‘程序不正当’为由发起了相当规模的抗议，矛头直指少爷您。恐怕...是得到了黄觉鸣的支持。”
站在李泽天身后，那个长着羊角的高大女孩将半个身子隐在立柱后，也尽量使自己的视线集中在手里的资料上；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情后，继续进言道。
“恕我直言，少爷，如今继续待在公海上并非良策。哪怕不考虑国内发生的种种，单论那间隙之魔的状况，情势也不容乐观。”
顿了一下，尤利娅继续说道。
“红月高悬，两世交界。根据古籍中那寥寥数次的记载，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多久。倘若间隙之魔收束起来，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到时连我也不能把李大小姐救出来了。”
“尤利娅。”
突然，李泽天开口了。而后者则应声一怔，虽然是站在李泽天背后，但尤利娅还是怕自己这失态的表情被对方发现，立马用手拍了拍脸颊，重整旗鼓后应道。
“少爷，我在这儿。”
“尤利娅，谢谢你。”
“诶？”
“尤利娅，你累了；下来泡一会儿吧，这是你应得的。”
...
哪怕是那野兽般强而有力的心脏，此刻也稍稍显出了功率不足的问题；尤利娅的心跳声清晰可见地在浴场中回响，她从未这般害羞过——羞于自己的心跳声过大。
那声音，把一切都泄露了出去。
抬起左臂。
将那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左手停在领口，犹豫片刻，尤利娅低头道。
“如果这是命令的话...”
“并非如此！”
没等对方说完，李泽天便强势打断。
“并非命令，尤利娅。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吧。”
一时间，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水声。
那巨大的狮首在尤利娅的身侧，毫无感情地吞吐着热气腾腾地水；浴池也被更浓重的白雾所笼罩，显得有些如梦似幻。
长着巨大羊角的女孩眨了眨眼，其心境由巨大的紧张过渡到了异常的平静；她褪去黑色的皮，低声道。
“那...失礼了。”
——
随着如浪的水花溅起，那像是野兽般的身影也潜入了这浴池之中。尤利娅虽然已经尽量小心地下去了，却还是弄出了相当大的动静。她走到了水更深一些的地方，但对于不算那对羊角、身高也已然超过了两米五的她来说，这池子还是显得有些浅了。
“少爷，我坚持认为继续待在公海上并非明智之举。若您真的担心李大小姐的安危，我现在就可以动身把她捞出来。您应该尽快回国主持大局...”
尤利娅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后面，她干脆将半个脑袋埋进了水里，吐出几个不满的泡泡。李泽天也直到这时才缓缓开口，道。
“‘明明自己发出了邀请，如今却又无动于衷’——尤利娅，你的心里在怀疑，对吗？”
“没有。”
长着羊角的女孩继续将头埋在水里吐着泡泡，显然有些情绪。
“无需对自己作为女性的一面产生怀疑，就像我从未质疑过你作为女性的美；尤利娅，你拥有其他女孩没有的有点。不必那般战战兢兢，工作的事情放在工作时间便好，如今是让肌肉舒展的时段。”
“少爷...你是在作弄我吗...”
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尤利娅今天也话多了起来。
“我明明都事先通报过了，今天会有关于国内的重要事宜要向您汇报；您挑在这种时候来大浴场...是故意的吧。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满身肌肉的女人很难被‘算进去’，但倘若让莫妮卡小姐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哦。”
回答尤利娅的并非李泽天，而是从另一边缓缓走来，围着一条浴巾的莫妮卡小姐。作为李泽天的妻子，她看见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一同泡在浴池中，不仅没有半分怒意，反倒面带微笑。
来到尤利娅的身后，莫妮卡俯下身跪在池边，用一如既往地端庄且温柔地声音说道。
“他不论去见什么女人，都会告诉我。”
“可...这...”
此时，尤利娅已经混乱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猜不透李泽天的用意，更害怕看莫妮卡的表情；她只是想要将头埋得更深一些，却连这也做不到。
从尤利娅的双角上传来一股小小的力，她被抓住了。
莫妮卡纤细的手臂显得有些病态，其粗细还不到尤利娅的一半；生怕伤到了这位公主，尤利娅也放弃了将脑袋埋得更深的打算，只是僵在原地，任凭那位公主为自己打理长发。
“哼哼...说什么很难被‘算进去’，可你这不是有着相当不错的‘筹码’吗？”
“莫妮卡小姐，我...”
“不必解释哦，早在决定嫁给他时，我就放弃嫉妒这种低效率的感情了。燃烧、爆炸、沉淀...再燃烧，就像我对于爱情的理想定义一样，我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他。而作为回报，他则要摘取最大的那颗果实来报答我的慷慨，以兑现那花言巧语——我与阿泽，就是这种关系。”
“莫妮卡小姐...”
似懂非懂地垂下了双目，尤利娅想说什么，但却又因为性格中的内向而选择了沉默。哪怕身高超过两米五，拥有轻松扭弯钢筋的肌肉，但在这两个“瘦小”的人类面前，她还是显得唯唯诺诺。
诚如李泽天所描述的那样，尤利娅一直是个女孩。
“我是他的剑，是他手中众多武器中的一把。但是、尤利娅，你不一样，你有资格担任另外的角色。”
“我吗...？”
虽然至今为止，尤利娅都在努力地去学习战斗以外的事情，但收效却是杯水车薪；她能够轻松地撕碎那些所谓的强者，却很难写一篇漂亮的报告书。如今莫妮卡口中的话语，令尤利娅感到些许困惑。
她想不明白，这样的自己到底还能胜任什么职务。
而这时，沉默已久的李泽天开口了。
“尤利娅，看看吧，看看你在什么位置。”
这个男人围起浴巾，缓缓向尤利娅走来。
“你在我、在莫妮卡面前，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轻松地扭断我们的脖子。”
“我才不会干...”
话音未落，尤利娅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李泽天从水里抓住了那截铁链，它连接着尤利娅的项圈；由于平时都穿着立领风衣，再加上身材过于高大，尤利娅脖颈上的项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但是，哪怕没人看见，那项圈也一直在那里。它是对于这头巨兽施展下的桎梏，没有人想被自己的“宠物”咬死。除非...对她的定义不再是“宠物”了。
咔——
随着李泽天的奋力一拉，那锁链应声碎裂，其手背上的纹样也随之暗淡。
“尤利娅，现在，我再也没有反制你的手段了。”
然而，摆脱了桎梏的野兽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喜悦表情，反倒是一脸哀怨地看着她曾经的主人，低声质问道。
“为什么要扯坏我的东西？”
很难想象，那个往日对李泽天尊敬有加的高大女孩，如今竟然会以如此僭越的眼神瞪着前者，并大声问道。
“为什么要扯坏我的东西？你打算赶走我吗？！”
然而，这次李泽天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少见地迟疑了片刻；那动摇的眼神一闪而过，接着又以他常时那悠哉地语气开口道。
“尤利娅，好好看看你现在的位置吧。你可以轻松地扭断我的脖子、也能杀掉莫妮卡，而我的姐姐、李雪雁——她生命的最终保障也在于你，只有你有本事将她从间隙之魔的内部捞出来。还不明白吗，这世上值得我如此信任的人，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少爷...？”
“我生性多疑。哪怕再怎么精密的机器，其作为源头的操纵杆旁边，也需要一个决定去留的人员。尤利娅，你对于我来说就是那样的人，我能够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接着，李泽天俯下身，从莫妮卡手中接过尤利娅铅白色的长发，抚摸了片刻，又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
“...所以，尤利娅，你要成为我的盾。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开手脚。”
说着，李泽天离开了浴池，一边擦拭身体一边说道。
“如你所说，不能再等了。我准备先行回国，但这边的的事情同样也很重要。我走后，这里会全权委托给你。尤利娅，能做到吧？”
此时，那羊角女孩看上去依旧怀着刚才那股情绪，躲在水中不出来。但不同的是，她从来分得清轻重缓急，在吐出了几个抗议的泡泡后，便用那跟高大身材不符的柔美声线应道。
“嗯...”
而另一边，王尧则手握桉树叶，满脸恍惚地站在那栋日式旅馆前面。
嗷——
嗷——
小狸猫们先是躲在旁边的灌木中，机敏地观察着这个不速之客，后又三三两两地跳出来，开始了新一轮的围观。最后胆子的大的干脆跳到了王尧头上，想要作弄这个“大家伙”一番。
然而，这些都无法撼动王尧分毫。
看着天上那轮洁白的明月，王尧的嘴长得老大，想要呐喊却不知喊些什么。唯有一点是确定的——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