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8灯下再定义

历下城,幸安教会地下室。

一位昏昏欲睡,生性散漫的中老年人窝在他最爱的房间里,一边收看着没什么营养的电视节目,一边喝着自己泡的小酒,悠然地享受着平平无奇地每一日。

也唯有在其开坛做法时,众人才能一睹他昔日的风采,记起冯双劫这位老先生曾经是那人的大弟子,实力仅差半步便能被唤作圣人。

在那众生求仙途的时代结束,工业化浪潮来带的娱乐席卷了每一个人的生活后,冯双劫也淡出了里侧世界,一直过着富裕且闲适的生活。没有人可以打破这种循环,哪怕天大的事情也无法使这位老仙侧目——如此处世之道,反倒像是另一种“清修”,持续至今已经许多年了。

只不过,今天在冯双劫的房间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时代结束之后,你隐居于此,自称只爱美食与金钱。然却不求大富,吃食也不过是寻常水平;对于上门寻求帮助者从不怠慢,却又从不给予其真正的帮助。您费劲心思的去追求在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全然一副‘隐士高人’的模样。哼哼...”

那来人站在沙发后轻笑两声,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当年我请你出山,做出了无数许诺,冯老您都不为所动。我倒还真信了...如今看来,倒还是筹码不够啊。”

“哦?何出此言。”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冯双劫为那来客倒了杯酒递过去,对方也没客气直接结了过来;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后,那来客才说道。

“为那两个年轻人开坛做法,布阵赠宝。如此做派,跟您往日那斡旋之法大相径庭,所谓绝对中立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纸笑话。”

“哈哈哈、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冯某我不过是随性而为,没有什么高远志向。如今这次出手,更无所图,不过是一时兴起;嗯...不过硬要说的话,那王尧小友倒也在某些程度上与我又些许缘分。”

“哦?还有这事儿?”

“可有可无。那事儿先放下暂且不提,阁下此次前来,应该不会是找冯某我问罪的吧。”

笑呵呵地再倒了杯酒递给那来客,冯双劫看上去十分恭谦,甚至有些讨好对面的意思;但那来客也不是什么愣头青,知道这冯老仙城府深不见底,一直表现的不卑不亢。

见事情无法蒙混过关,冯双劫也知道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太多修饰,便直言道。

“阁下这可错怪我了,那银矢、本就是欧陆的宝物,只不过由于一些缘由被冯某我暂时保管,如今交给帕拉蒂尔的圣女,也算得上是物归原主。至于交给王尧小友的锦囊,里面也不过是一本书籍,市面上能买到的精装本而已,贵是贵了点,但相比不入阁下法眼吧。”

“什么书?”

“《圣诞颂歌》,洋人编纂的东西;大抵就是守财奴斯库卢奇藉由好友马拉之死,在圣夜遇到三位精灵,而后获得救赎的故事。有些古典,但读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将那酒瓶重新封好,冯双劫长叹一声,颇有感慨地说到。

“梦与现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我们’的各种可能性也随之交织;那渡世虹船的梦境中,所有人都获得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也许结果大抵相同,但总归在过程中夹杂着期望。但这次不同,这次的梦境,是‘一切都会朝着绝望发展’的恶意世界,在那种土地上行走,若手边有本书也许会来得轻松些。”

狼头?

看见了阿琳的样貌,王尧的心里咯噔一响。

他记得这模样,不、应该说他怎么会忘记这模样!

当时在进入渡世虹船之前,他就曾经见过变成了这模样的人们;在那个一边残垣断壁的海滨都市里,它们从砖石下面爬出,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慢慢靠拢。

“怎么回事...?”

高昂的交响乐自四周奏起,那阿琳变化而成的野兽也追逐着王尧,在那水幕围成的圆场中奔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手中分为外鞘与内芯的两把钥匙抵挡那野兽的进攻,但在阿琳强大的筋力面前,王尧被打的节节败退。

快而急促的小提琴成为主旋律,王尧一个翻滚躲开了那野兽的钳制,开始新一轮的逃亡。

“面对阿琳,我没有胜算的...”

不知为何,在逃亡的过程中,王尧开始了如此怪异的自言自语。他奋力抑制着两手的冲动,任凭后背被那利爪撕裂,浑身上下满是伤口,也未曾做过一次反击。

和弦——

然后急转直下!

在水幕围成的剧场中,王尧由于脚伤而无法继续奔跑,被阿琳用利爪拍飞,在地上滚了数圈。

鲜血的气味涌入鼻腔,原始的本能也逐渐代替理智;生存——这个对于所有生物来说最基本的诉求,刻在DNA中的第一要义如今开始发作,王尧的喘息声也变得粗重起来。

“不行...”

艰难地站起身,再次开始逃跑。王尧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不可能每一次都像之前那样幸运,在失去反抗能力之前看出那局面的破绽。

阿琳哪怕化作野兽,依旧实力非凡。面对她,单纯地逃跑是不够的,必须...

【必须做点什么,不是吗?】

刚才那个莫名的声音再次于王尧脑中开始低喃,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尤其是在不利的境况下就显得更加诱人了。

【你手上有相当不错的力量吧,如果拼尽全力,也未尝不能杀掉那只野兽。那个自私的女人值得你如此怜悯吗?她不过是个表面上圣洁的家伙罢了,想想她在秋叶原幻境中的模样吧——只要没有旁观者,那为圣女小姐有多么放荡,你是最清楚的吧。】

翻滚,躲过那夺命的爪击,王尧却不慎撞在了建筑的残垣上。

裸露的钢筋刺入了他的左磊,从后直前,在其视野的下方突了出来;那骇人的样子令人头皮发麻,他就像是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等待接受审判的罪人一般,看着那只野兽缓步走来。

【那贱女人只是利用了你对她的温柔而已,就跟在历下城时一模一样。人总是这样,会扮演对自己有利的角色,会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话语;人一旦从某种流程中获利,便会将那流程奉为信条。维罗妮卡·阿琳·帕拉蒂尔,这个家伙之所以看上去严于律己、圣洁且无私,不过是因为扮演那样的角色可以让她获得更多的崇拜罢了。说什么被期望所舒服,不过是一纸托词,受益者不会告诉你他们到底收获了什么!】

“别说了!”

终于,王尧也失去了冷静;肋部被刺穿,脑内那扰人的声音还在不断回旋。在此内忧外患之下,他大声地呐喊道。

“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她就是!看看你面前的野兽吧,只有被私欲吞噬的家伙才会变成那样;不愿面对自己的罪孽,选择化作没有理智的兽,这样就可以逃避文明世界的审判与责任。那个贱人就是因为怀抱着这种想法,就是因为怯懦且贪婪才会长出那个狼头的!而你没有,你才是应该活下来的那个人!】

“不、不对...既然阿琳曾经把‘小玉’看做怪兽,将她脑袋中的神经看成了线虫,那就证明我现在所看到的东西也可能是假的!我不会对她出手!打死也不会!”

...

一声微不可查的嗤笑后,那声音沉默片刻,又说到。

【是么?那么...要验证一下吗?也许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也说不定,说不定你才是脑袋里被线虫占据了的那个。只要挖开来看看,一切都明了了。】

此时,王尧也满脸惊恐地举起了手中较细的那把内芯,其如刺剑一般锐利的尖端正是开颅的好工具。就像当日在永夜都市一样,把它刺入自己的脑袋里,也许一切就能明了了。

不、其实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不论结果如何,一切的责任都已经转嫁给阿琳去承担了。死亡会将人的一切归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是巨大“数值”的消失,是高塔的坍塌。但对于少部分人来说,将已经是负数的境况归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我才是被感染的那个人...?”

更在那兽之前,王尧就举起了剑。

哼...

其脑内的声音,也在看到了这一举动后,丧失兴趣之余又微不可查地一笑。

但是!

就在那声音的主人放松地刹那,王尧突然手腕一旋,将钥匙的内芯扔了出去,穿过水幕击中了水幕!

“啊啊啊啊——————”

撕裂的嚎叫声响彻天际,但与刚才不同的是,那声音不再是停留在两人脑中,而是确实存在与外界的!

整个水域开始迅速收缩,像是泄洪一般开始消退;那由水幕而围成的圆场也就此不复存在,场中那“胡玉儿”的尸体也现出原形。它是一只切切实实的野兽,脑中仍有线虫在活动着,阿琳没有错杀,但却在给予其致命一击的档口上,被“另一个存在”给蛊惑了。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为什么你可以看到我?!”

那消失的整片水域迅速浓缩,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其状态虽然还游离不定,但声音却已经十分接近人声。

而另一边,王尧虽然脸色苍白虚弱无比,但神情却已经释然。她仰望着那天空中的恶灵,笑着说道。

“早在最初进入这片水域的时候,阿琳就提醒过我了——说、这整片水域都是个巨大的灵力块。有这思路,之后的发想便不难展开;圆场是舞台,‘演员’被困其中,而你则能够作为观众躲在水幕后面、去引导你所期望的悲剧发生。只可惜...倘若自我了断就能破局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

顿了一下,王尧继续说道。

“你以躲在幕后看我们丑态百出为乐,好似这样能填补你廉价的自尊似得。像你这样恶劣的家伙不可能期望我们之中有人以死亡为代价,换来另一个人走出困境——那样的结局显得慷慨悲壮,与你的志趣不投。你积极的引导我们自相残杀,以为说些不着边际的恶言就能让我怀疑自己的同伴。哼哼、真是自作聪明...”

正视着天空中那游离不定的恶灵,王尧大声说道。

“用你的话来解释吧!你刚才说‘人一旦从某种流程中获利,便会将那流程奉为信条’,也许在你的人生中,倘若亲友做出了些许不合意的事情就会跟其决裂!但我们不同,因为我之所以一路能够走到这里,就是因为信任了阿琳!她的品行我比你清楚得多,我根本不会因为你口出污言就去怀疑她的人品!”

“你这个满口大话的幸运儿又懂什么?!”

那恶灵大声呐喊着,身上游离不定的程度比起早先低了一些,其作为人类的样貌也逐渐明晰起来。

然而,这对于王尧来说都无所谓了。他的眼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轻蔑,看着那恶灵,他无所谓地说到。

“也许吧,但我才不管你的狗屎人生是怎么样。你把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人掠走了,而且还打算变本加厉,我大概脑子进水了才会想要跟你这种烂人共情!我现在只想把你杀了,露娜·帕拉蒂尔!”

终于,被唤出名字的那一刹那,天空中的恶灵彻底疯狂了。

露娜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哪怕在这个没有好事会发生、所有的走向皆会朝着不幸去发展的大结界内部,仍有人稳步向前。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她癫狂地扔出一股黑色激流,被钉在骨刺上的王尧避无可避。

然而,在那之前,一道圣洁的光挡在了他的面前;已经从兽化状态恢复过来的阿琳抬着右臂,上面用灵力幻化出的十字盾结构看似脆弱,但却在此刻坚固无比。

她背对着王尧,低声道。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我再有用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你在说什么呢。”

自行斩断了那兽骨,任凭骨刺插在肋下,王尧再度艰难地重整旗鼓,站在阿琳身侧说到。

“你可是漂亮的击溃了那只怪兽,而我的对手如今还活蹦乱跳;如果非要有人道歉的话,那我也应该是我。”

“你...”

刚想再说点什么,阿琳却怔住了。虽然只过了短短的一周,但相比起之前、两人现在的信赖关系已经完全不需要去在意那些礼辞。

想到这里,她释然一笑,道。

“这次结束后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回不成伦敦、我要长期赖你们那咯!”

“那有何难,不过是加双筷子;别看你人高马大的,比起食量可真不一定是小玉雪雁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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