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一场拙劣的表演

得知李宽的身份,张礼自是不会错过表现的机会。

薛文仲的话音刚落,他便急不可耐的拍了下桌子,只是话未出口,便听李宽笑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文仲不愿,那便当我没提过。”

说着,李宽看向张礼,继续道:“修之,本王送你一句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若本王没记错,你早些年似乎也是因为口无遮拦,这才得罪了尹阿鼠,你如今在本王手下办事,当谨言慎行,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礼心中的那点小九九,又岂能瞒得过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李宽。

此前看似在喝斥薛文仲无礼,实则是想借此打探他的身份。

张礼从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差,心眼也多,对于人性,以及勋贵子弟的心性有足够的了解,那一喝斥,成功几率便要打个对折,李宽就不信他不知道。

但,张礼还是做了,无非是把他当成了涉世未深的小儿,让他以为张礼是在替自己感到不忿。

若张礼碰上的不是他李宽,是勋贵家的纨绔子弟,以李宽对那些纨绔子弟尿性的了解,张礼今日之举,多半能让他成为那些纨绔子弟的心腹了。

要说张礼有多坏的心思也不是,无非是张礼猜到了他的身份不一般,又觉得他好唬弄,借此机会讨好他罢了。

李宽谈不上反感,但是更说不上喜欢,若非张礼当年在平康坊开青楼楚馆时,名声不差,算得上一位有良知的老板,这会儿可就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口头警告了。

张礼内心剧震,他敢肯定自己此前的那点小心思全部被李宽看穿了。

这真的只是看起来十来岁的小郎君?

还有楚王到底是哪位大王,为何此前从未听闻过?

只是此时容不得他多想,李宽的话音虽平淡,听在张礼耳中却是很严重的训斥了,赶忙站起身,躬身行礼道:“大王,小人记住了。”

李宽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笑道:“你刚到我手下办事,不知道我的规矩情有可原,不必如此拘谨,以后多跟进宝他们请教请教便是,坐。”

“谢大王,小人定会与进宝兄三人多多请教。”张礼四十来岁的人,对不到弱冠之龄的李进宝等人称之为兄,半点不尴尬,脸皮也是够厚的。

李进宝三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总归有一点是没错的,张礼犯了自家王爷的忌讳,三人看张礼的目光从亲切变成了冷漠。

桌上几人各有各的心思,一顿美味的早饭,被晨间的这个小插曲搞得大家都是食不知味。

吃过早饭,李宽在小院里打了一套五禽戏,拿着尚未完工的洞箫和刻刀去了隔壁医馆。

昨晚吃饭的时候,姬老头就说了,今日一早要外出采药,估摸着四五日才能回来,让李宽帮忙照看下医馆。

毕竟药王孙思邈的徒弟,又跟姬仲阳学了些医术,大病不会治,但一些小病小痛,对于李宽来说却是没什么难度。

上午医馆没什么生意,李宽就坐在医馆里打磨自己洞箫,不时吹上一曲,试试音色,箫声悠悠,宛转绕梁。

中午吃饭的时候,薛文仲问,他要在客栈做工几时才能还清昨日欠下的酒钱,这下可把李宽给难住了。

现如今的酒水有好有坏,价格差距也比较大,好酒价格不低,一斤大约五百文左右,而这种酒只是十几度的低度酒。

蒸馏酒是高度酒,价格肯定要比当今的名酒都要贵,而且找遍整个天下估计也找不出第二家卖蒸馏酒的,这就是产品附加值了,怎么个定价,其实李宽心里一直没个底。

一时间被薛文仲问起,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反问薛文仲,你觉得昨日的蒸馏酒应该值多少钱一升。

问了等于白问,对于薛文仲这等好酒之人,蒸馏酒等同无价,便是知晓自己将价格说的越低就能越早离开,他也说不出违心话来。

最后还是张礼提了一嘴,说他觉得蒸馏酒比当下的名酒好了十倍不止,李宽便觉得十倍的价格应该是大家可以接受的范围。

蒸馏酒五千文一斤,昨日薛文仲喝了大概七八两左右,给他算半斤吧,毕竟是第一位客人,给点优惠,半斤也就是两千五百文,结合当下的酒楼小二的工钱换算一下······

打工三年?

半斤酒,让人白打三年工,便是后世黑心的煤老板也干不来这样的事。

李宽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这个结果,想了想,便给了一个月的期限,这一个月的期限是给薛文仲的,也是给自己的,若是薛文仲能坚持一个月不松口,那也没有必要在薛文仲身上浪费时间了,想他堂堂王爷,还不信招募不到几个打手?

李宽这边刚吃完饭,客栈迎来了开业以来的第二批客人。

贵客!

一位年轻人,身着天青色锦袍,腰缠金丝绣边的玉带,腰带上悬挂着一枚金鱼袋,头着金冠,神情颇为倨傲,脑门上仿佛刻着一行大字。

——老子是贵人。

或者,人傻前多,速来宰我?

年轻人身后跟着七八位耀武扬威,膀大腰圆的护卫,进门便喊:“把好酒好菜给某家少爷端上来。”

本打算去隔壁坐馆的李宽,见此,便没动,打算看看这位年轻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毕竟西市着地方很难出现这般穿着打扮的贵人。

看到年轻人的那一刻,他便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到西市的场景。

那会儿李世民还没有发动玄武门之变,长安城的百姓还没有生活在心惊胆颤之中,西市上人群熙熙攘攘,虽然达不到挥袖如云的地步,却也是摩肩接踵,但是很奇怪,狭窄的街道上,李宽走到哪儿,哪儿的人群就会自动散开,别说触碰,连目光也不敢相接。

当时还暗自为自己身上的王霸之气感到自豪,猛然间看见自己腰间的玉带和玉佩,再看自己身穿的锦袍,脚踩的鹿皮靴,交相辉映之下甚是富贵,身后还跟着能着锦袍的仆从管家,一下子就明白身边的百姓为什么不敢往自己跟前凑了。

李宽知道自己丢人丢大发了,一个满身富贵的暴发户横行于平民出没的西市,后世没发家那会儿他自己就特别讨厌这种人,虽说有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的嫌疑,可这种人的的确确招人厌烦,毕竟这种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痛苦之上。

虽说唐律中没有贵族不得涉足西市的条令,但贵族一般是不会来西市的,李宽当时不知道这个情况,一张小脸烫的厉害,经此一事之后,这才换了装束。

眼前的年轻人跟他当时来西市的时候差不多,穿着打扮甚至比他当时更为招人厌烦,像极了借着家里大人的威势来西市故意显摆的纨绔子弟。

只是不巧,李宽识得此人,是永安郡公薛万均的庶长子薛英。

薛英此人在长安城勋贵子弟中名声挺大的,倒不是因为他嚣张跋扈,是因为他的交际能力强,为人八面玲珑,能做到左右逢源,不管跟武将之后,还是跟文臣子弟都谈得来,可惜他是庶子,在长安城一众纨绔中,地位一直不高。

除了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其他本事,李宽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薛英为人一直比较低调,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反正李宽不认为是薛英能做得出来的,表演的痕迹太过明显,尤其他腰间的金鱼袋,更显得刻意。

要知道,金鱼袋这种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挂的,要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够资格挂金鱼袋,薛英作为永安郡公的庶长子,腰间挂的金鱼袋自然是薛万均的,而且还是薛万均给他的,毕竟总不可能是他偷自己老爹的吧,先不说他会不会做出偷窃的行为,便是做了,他敢光明正大的挂在腰间显摆?

打不死你!

至于薛万均为什么给他,他为什么戴着金鱼袋来西市显摆,这其中恐怕是大有深意,所以李宽才决定留下来看一看。

掌柜张礼连忙走过去招呼,刚说了一句“薛少爷吃点什么”,又有一群人走进了客栈,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西市的普通老百姓,不对,准确说是西市上的商贩。

一群商贩进门后,没敢往薛英他们那一桌跟前凑,在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没急着叫小二点菜,倒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护卫的态度十分嚣张,听张礼问他们吃点什么,张口便呸了一声,说道:“你这破落小店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某家少爷端上来,不差你那点饭食钱。”说着,还丢了一个钱袋在桌上。

周边的商贩看着那个钱袋,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情,他们猜想那个钱袋里的钱财当是比得上自己的身家了,因为钱袋落在桌上的时候,声音很响亮,没有什么杂音,里面的不是铜钱,该是银饼子。

闻听此言,张礼一乐,“小店虽小,吃食却是不少,便是炒菜亦有,至于好酒······本店镇店之宝醉仙酿,售价十金一升。”

醉仙酿,是早上李宽决定好价格后,顺便取的名字,毕竟蒸馏酒这名字听起来着实太low了。

至于售价十金,自然不是指十两黄金,在这个时代所谓的一金是指一贯钱,十金也就是十贯钱。

但即便不是十两黄金,一升酒卖十贯钱也太过昂贵,毕竟天下最好的酒水,也不过千文左右一升而已。

护卫当场大怒,“你这黑店······”

刚刚起了一个头,薛英便抬手往下压了压,笑道:“前些年本少爷曾随家中大人入宫尝过炒菜的滋味,只是没想到在这破落的小店竟也有炒菜,看来掌柜的也不是一般人,酒怕也是好酒,只不过若是掌柜口中的醉仙酿值不得十金之价,当心本公子砸了你这客栈。”

一些深入骨子里的习性一时间是改变不了的,薛英看似嚣张,但观其言语实则相当客气,若是换一个勋贵纨绔子弟,听到售价十金,恐怕便已暴怒的叫嚣着让护卫砸店了。

由此可见,薛英的心思细腻,相当注重言辞,只是要说他进宫吃过炒菜,这明显是在吹牛逼了,他只是一个庶长子,薛万均便是进宫也不可能带上他的。

不过商贩们不知真假,心中震惊不已,毕竟来西市的贵人实在是难得一见,听其言,还是位了不得的勋贵子弟,连皇宫御宴都吃过。

张礼倒是平静的很。

一来,他本就认识薛英,多少了解一些薛英的情况。

二来,他如今在李宽手下做事,李宽虽是不受宠的楚王,可好歹也是一位大王,薛英不过勋贵之后而已,算不得什么。

他笑了笑,“薛少爷但请放心,若是本店醉仙酿不值十金一升,随便薛少爷打砸。”

“好,那便先上一升酒,再上几道你店中的招牌菜。”

张礼去后院打酒,顺便给厨房的李进宝和李进福说菜式去了。

大堂这边,李进财招呼着商贩,但商贩们的心思不在吃饭喝酒上,心神全在薛英那一桌的谈话上。

“少爷,听说陛下下了诏谕,对归降的叛逆既往不咎,是不是真的?”一位护卫问道。

另一位护卫回答道:“当然是真的,四老爷不就被陛下任命为右领军将军了吗,昨日来府上拜访老爷,还送了好些重礼给少爷呢!”

“陛下下诏谕对叛逆既往不咎那都是老黄历了。”薛英笑了笑,“此令早在三月前便有了,不仅既往不咎,还会委以重任,魏征如今便是詹事主簿,不久之后,便会被陛下派往山东,招募叛逆回京委以重任。”

“陛下的胸襟当真是······俺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换成是俺,肯定没有陛下那般的胸怀。”

这演技······是不是太过拙劣了,李宽心里想着,表面却不动声色,跟商贩们一样,听薛英他们继续交谈。

“少爷,坊间都在流传,说陛下得位不正······”

话没有说完,薛英便狠狠地拍了下说话护卫的脑袋,怒道:“屁的得位不正,都是些阴谋言论而已,太子与齐王反叛,陛下率军平定叛逆,经此一事,太上皇身心俱疲,册封陛下为太子,并禅位于陛下,怎么就得位不正了?”

“俺才不管陛下得位正不正的流言,反正俺觉得陛下如今坐上皇位,那就是俺们的福气。此前颉利率军进犯,长安城都岌岌可危,陛下却只率六人与颉利在便桥上斩白马立盟,只说这份胆气,天下何人能及?”

“说起来,要论功绩,陛下也当为第一,皇位本该属于陛下,陛下坐皇位,名正言顺。”

“谁说不是呢,而且陛下为人十分宽厚,早年在军中之时,俺还跟陛下喝过酒呢,半点没有架子。”

“······”

对话还在继续,李宽却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心思,他们的对话总结起来就是:

李世民是一个好皇帝,必将是一代明君,你们这些屁民就不要担心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老子一个勋贵子弟都亲自来给你们做示范了,所以你们不要怕,也不用怕,胸襟宽广能海纳百川的陛下是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没见魏征、王珪之流,陛下都赦免无罪,并委以重任吗?

在李宽看来,薛英等人的言谈显得太过刻意凸显李世民,对李世民的吹捧也过于明显,如同一场拙劣的表演,糊弄糊弄平头老百姓还行,想要糊弄一些有见地的人······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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