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现在的内阁成员为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申时行四人;其中吕调阳老迈,张四维﹑申时行一切唯唯听命,大权只在张居正手中。张居正在家守孝,不来内阁,三人正在为该怎么办发愁呢?

这时沈觉非来了,黑色常服,佩剑,开门见山的问道:“该如何处理?”

三人面面相嘘,他们是成了精的人物,张居正现在的进退至观重要。朝廷没了张居正,他们就可以更进一步;可是如果这时出头,万一扳不倒张居正,将来就麻烦了。而且他们是内阁辅臣,信息自然灵通得多;知道少年天子有主见,做事果断,又信任张居正,因此在洞悉天子心意前,最好不表态,静观其变。

次辅吕调阳说道:“首相大人请求守制的折子还没有上来,此时朝廷不宜有所动作,让人误会。”张居正请求守制的折子还没有送到礼部,那就等待吧。

“这朕知道。”沈觉非有些失望,说道:“可是张先生不来内阁,内阁事务该如何处理?难道就这样耽误下去么?”现在朝廷的局势离不开张居正,自己要挽留张居正的意思也应该透过一些渠道传播出去。

吕调阳三人有些尴尬,皇上的话摆明就是说自己几个没用。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有几分几两重,要是才干高绝,恐怕也进不了内阁。

张四维揣摩万历的心思,大了胆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按照成例,首相不在,由次辅处理日常政务。”去了张居正,吕调阳老病,首辅还不是他的么?

沈觉非笑笑,对吕调阳说道:“吕老大人以为呢?”

吕调阳人老,耳朵可不聋。听到皇上这一次称呼自己为“老大人”,就知道自己的首辅梦还是不要做了,想想张居正那是容易扳倒的。忙道:“老臣年纪老迈,又多疾病,恐怕不能担当重任。”

张四维大喜。

却听吕调阳接着说道,“老臣以为,现在朝廷诸多大事,非首辅大人不能办理。非常时期可不按常理处理,所以老臣认为可将大小事务送到张大人府上,由首辅大人在家处理。定能妥当。”

“老大人深知朕心。”沈觉非满意的一笑,随即发下旨意,令内阁公文都送到张居正家中,由张居正处理。同时命申时行去一趟张府,宣此旨意。申行时还带去了一道沈觉非亲自写的谕旨:“国家不可一日无张居正。”

历史上张居正因为“夺情”一事,深受舆论批评,名誉大受损害。沈觉非不知道有了自己的参与会不会还是一样的结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对张居正进行身后算帐。历来的改革家都没有好的下场,希望张居正能幸免于这宿命。

完了,又像突然想起似的,用随便的态度问道:“听说昨日冯邦宁冲撞了王国光大人,有这事么?”

这事情一早内阁就知道了,可是一边是张居正的亲信,一边是冯保的侄子,他们是谁都不敢得罪。宦官嚣张,满潮文官早有不满。如不处理,舆论上就过不去。没有张居正,这事情还真难办,吕调阳暗叹。

现在皇上问起,吕调阳道:“确有此事。老臣请皇上圣旨定夺。”

“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该怎样处理呢?”

申时行回道:“永乐皇帝时,一个六品主事也是喝醉了酒不肯给礼部尚书让道,礼部尚书告到皇上那里,皇上一生气,竟下令将主事廷杖八十。嘉靖四十年就发生过一回,五品御史冲了内阁辅臣的轿马,被嘉靖皇帝弄到午门前罚跪,整跪了三天。”申时行举出前例,由皇帝选择却没有表达自己的意思。

沈觉非看向张四维,张四维道:“刚才皇上已经下旨让首辅处理大小事务,这事不知首辅意见如何?”他不敢得罪冯保,就把祸水引给张居正。

沈觉非一笑,“既如此,就让首辅决定吧”。让张居正出面也不错,他与冯保关系不错。如能痛处冯邦宁,就为文官出一口气,也好缓解目前的压力;顺便离间张冯二人。如果不能,轻轻处理了,也暂时可稳住冯保。反正我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臣领圣旨。”吕调阳道。送走皇帝,吕调阳捶捶酸痛的腰,说道:“已经有圣旨,就照办吧。时行,麻烦你去一趟张府了。”

张四维冷笑道:“次辅大人,‘请圣旨’,‘领圣旨’,‘有圣旨’,不愧是三旨相公啊。”一甩袖子走了。

吕调阳老脸一红,看着张四维的背影,暗想:“看你嚣张到几时,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首相不是这么好当的。”

一旁整理公文的申时行对这一切,好像全没看见。

其实,这本是沈觉非收回权力的一个大好机会。让张居正归乡守制,内阁中其余三人都没有强悍的背景和实力,沈觉非依靠皇帝的身份掌握大权不是难事。但如果这样,伴随的将是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和政治势力重组,没有一两年是稳定不下来的。如此一来,这几年的变法将会停顿倒﹑倒退。而最糟糕的情况是,朝臣们见张居正丁忧回乡,群起而攻之,以沈觉非对明代言官疯狂度的了解,那时自己为了巩固政权,只怕真得牺牲张居正。而稍好一点得结果是内阁迎回高拱或徐阶,即便如此,几年得改革也会大打折扣。

想来想去,最好的结果留下张居正,用他的铁腕继续改革,继续打击压制反对派。还真是国家不可一日无张居正啊。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跟历史基本一样。

张居正照例咨行吏部,题请放回原籍守制。吏部随即奉到圣旨:“不准。”

张居正再行上疏请求,自称“是臣以二十七月报臣父,以终身事皇上”。

十月初二日圣旨再次拒绝。

于是居正上《再乞守制疏》,十月初五日再下圣旨不准。

双方的戏做了个十足。

这时御史曾士楚,给事中陈三谟都上疏,请留张居正了。吏部尚书张瀚奉上谕慰留居正,连忙和左侍郎何维柏商议。

“丁忧守制,”维柏说,“是天经地义的事,迁就不得的。”张瀚的宗旨决定了,索性给他一个不理。吏部司官们和尚书说,请他复奏,张瀚只是一味地装糊涂。他说:“大学土奔丧,应当加恩;这是礼部底事,和吏部有什么相干!”

事情拖得越久,对张居正就越不利,反对的人就会越多。遵守礼制的清望﹑无事生非的言官﹑反对改革的官僚﹑从前政敌遗留的人马﹑投机专营的小人就会聚集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倒张”。

而张居正一派也在用力,除了皇帝和太后的支持。李幼孜暗中联络了不少人,地方官员的折子也上来了。主张“夺情”,请求留下张居正。

到底实力派的力量大些。

皇帝夺情的诏书屡次下来了,官员们正在纷纷请留居正。夺情的局势既成,居正见此,即便准备正式接受。先在家过了七七之期,再入阁办事。他还提出五个条件:

(一)所有应支俸薪,概行辞免;(二)所有祭祀吉礼,概不敢与;(三)入侍讲读,在阁办事,俱容青衣角带;(红袍玉带为吉服,故言青衣角带。)(四)章奏具衔,准加“守制”二字;(五)仍容明年乞假葬父,便迎老母,一同来京。

沈觉非自然一一照准。正当事情顺利之时,出了意外:万历五年十月初五日,天上发见彗星,从西南方直射东北,苍白的色采,象一道几丈长的白虹,从尾星、箕星,越过牵牛,一直扫射到织女星.

在当时人看来,这真是一个很大的变异。一定是上天的警示,说明人间的君王大臣做错了重要的事。

于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首先上疏,要求张居正归乡葬父。中行隆庆五年进士,是张居正的门生,上疏以后,进谒老师,连同底稿也递上了。

“这一道奏疏,”居正愕然地问道,“已经奏上了吗?”“没有奏上以前,不敢和老师提起的,”中行说。

中行对老师感到失望,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教化天下的资格。而张居正也对吴中行失望,哪有学生弹劾老师的?也失望他们不理解自己。

第二天,张居正另外一个门生,隆庆五年进士,现任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上疏。

用贤上疏的第二天,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又联名上疏了。中行、用贤上疏请令居正奔丧归葬,事毕回朝;艾穆、思孝则请令居正回籍守制。

张居正烦恼不已。

沈觉非也气闷。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了留下张居正,就只有动用“廷杖”了,“廷杖”有受刑未毕随即死在廷中的故事,嘉靖年间的血腥大家还记得的。

礼部尚书马自强晋谒居正,自强极力为中行等解释,他说这一群少年人,固然是年少气盛,冒昧无知,但是他们只是为的国家,并不是有意攻击首辅;他说皇上盛怒之下,惟有居正上疏,为他们营救,才可免去一场大祸。

张居正表示无能为力。

马自强真有些黯然了。

翰林院的官员们一齐上疏救援了。侍讲赵志皋、张位、于慎行、张一桂、田一俊、李长春,修撰习孔教、沈懋学都具名,但是这一次上疏,只是石沈大海,一点影响也没有。

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约齐十几位翰林院同僚,拜访张居正。他为吴中行等辩护,他请张居正申救。张居正以圣意拒绝。

十月二十二日行刑。

东厂监刑,锦衣卫执行。

那时候,沈觉非就在城楼上阁楼的窗格后面看着这一切。

事情把他逼到这一步,不得不使用自己厌恶的“廷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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