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叶蓁蓁

昨日背《圣治》和《于学》到极晚的时候,后果就是今日早晨起来就困得不行。

“昨晚干嘛去了?”傅暖吃了张饼,喝了碗粥正准备出门上学,但连打几个哈欠却让邵且莫怀疑她晚上不睡觉在搞鬼。

傅暖冤枉道:“伯父,我昨晚读了一整夜书,天地为证。”

邵宛之嘴里还嚼着包子也不放过他:“平时不学习,还有三个月了开始急了。”

魏清桃又拿了个包子塞住他的嘴:“你光说别人,你好到哪儿去,深更半夜的在那儿吹笛子,怪不得府里丫鬟天天跟我说闹鬼,人家还知道补救,你无药可救。”

说罢,又给傅暖拿了几个新鲜的苹果装上,嘱咐她好好听讲。

同样吃完的邵且莫看了一眼磨蹭的儿子,擦完嘴后问他:“暖儿都要走了,你不然干脆坐到午饭吃完再走如何?”

这一番话让本来准备慢慢享受早膳的人扑腾站起来,留下一句“我也饱了”,便拉着傅暖跑了出去。

魏清桃责怪男人:“你吓唬他干什么,这一碗粥的功夫,你觉得他就能考过惠子笙叶琼琚了?”

侍从为邵且莫拿来早朝的官帽,他戴好后,讲道:“我就是想让他和暖儿一块儿走罢了,不能叫暖儿等他,还是暖儿一个人走。”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出来,魏清桃催他:“行了,你也快上早朝去吧。”

泰昀阁近日研学氛围浓厚了不少,大概是快皇考的原因,就连杨唤眉都开始念书,她痛苦抱怨道:“早知道我当初就去玄净阁了,大不了去参军,说不定几年后我还能封个骁勇女将军什么的,这书我是一日都不想读了。”

傅暖第一个打击她:“参军至少去西南历练三年,那里条件极为艰苦,并且要是中途逃走的话,可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恰好叶琼琚正在将今日明尔雅让人注写的文章发下,她对杨唤眉说道:“你还是好好读书吧,官学里肯入玄净阁的人少之又少,人家将军子女都不去,你就别瞎凑热闹了。”

最后一堂课又是戴纪堂讲义学《圣治》,傅暖难得上课举了回手,夫子只瞥了她一眼,便问:“你又有什么事,头疼还是肚子疼。”

难得认真的傅暖感到受挫,她撅嘴委屈道:“夫子,我是有问题要问。”

不仅戴纪堂,就连坐在一旁观课的明尔雅都被她震惊到了,第一次在讲学间碰到傅暖提问题。

戴纪堂放下书,将手背于后,示意她提问。

傅暖边翻到折角的书页,边问道:“夫子,按您平时讲的,太祖决策便如同神明指路,那为什么,皇上即位后便要废了太祖所立的内阁制?”

这个问题好,好到直接让明尔雅刚入口的水都喷了出来。

其实不仅傅暖,其他人,就连名列前茅的惠子笙和叶琼琚都有此疑问,虽说官学有一定的言论自由,但依旧没人敢去质疑当今圣上。

戴纪堂走到了明尔雅的位置坐了下来,换明尔雅起身讲答,傅暖知道自己胆子是有点儿大了,未免有些心虚,明尔雅看出了她的窘迫,温柔道:“继续,你不止这一个问题吧。”

傅暖直接挺直腰板说话:“当然了,但其实困扰了我更多的是另一个问题,我总觉得《圣治》里面讲的一些东西很玄乎,不仅我理解不了,我问了惠子笙叶琼琚他们也解释不清楚,就比如,太祖发行交子银票代替了以前人们用的银子,说要什么多贸易,在各地建立商会等等等等,我都能懂,就是他最后一句,这样就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这其中资本主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翻遍与太祖有关的书,也没得到一个解释。”

明尔雅先让她坐了下来,接着问众人:“谁有别的意见想法吗?”

说完先看向惠子笙,但惠子笙不为所动。反而邵宛之站了起来:“第一个问题我倒有些看法,太祖除了《圣治》,在别的书里也说过要依据时局随机应变不要墨守成规的话,《圣治》或许只是太祖当时针对当年的时局作出的对策,未必过了几十年就依旧胜用,更重要的是,太祖说过,不能盲目的听从一个人的话,包括他自己。我们今时今日都奉太祖为神,可是太祖明确表达过他并不想当一个神,也说过不可对他祭奠,更不可建神庙。所以很显而易见,就是听从了太祖内心真正教导,才让大郇在三国中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有一些问题能够解决,但向傅暖提的第二个问题,别说戴纪堂明尔雅了,至今无人能解答,只知道太祖说的话不会有错。

在邵宛之一席话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平日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绝对不是一个头脑空空的蠢蛋。一个没人愿意冒着杀头风险回答的问题,就这样,被他说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景胜楼。

言唯给邵宛之和傅暖在二楼开了一处茶桌招待,傅暖以茶代酒,敬了邵宛之一杯。

她问道:“你确定今天我们俩在官学说的话,会传出去?”

邵宛之肯定的点头:“确定,我早就怀疑一直有人盯着我们,那日从月白山上下来便是最好证明,虽说当时三皇子和鞠悦夷也在场,可是我们是第一个回府的。后面我去了屋顶吹笛子,看到了二皇子那个侍卫往反方向去了。”

她玩弄着手里的茶杯,缓缓道:“我明白了,今日我们赌的这一桩,就是看后面谁主动找上门,你今日浅露才学,定会有人坐不住了。世伯之前一直让我提防夫子和几个师丞,说他是暗里是太子党。昨日伯父晚膳又说太子向皇上求叶琼琚免皇考,难怪近日好几个师丞都挑惠子笙的错,原来是为了提拔叶琼琚。”

对面的人闭眼揉着太阳穴,说:“还没皇考呢,就开始了,我还以为能再逍遥一段时日。”

傅暖忧愁地担心他:“你今日突然出风头,那自然大家都知道你平日在扮傻藏拙,万一有人怕你挡道,把你杀了怎么办。”

邵宛之气得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再说了,我平日才学哪有那么烂,顶多是比不过惠子笙罢了,我呸,我比他强一百倍。”接着他叹了口气:“我觉得,大概率都是冲你来的,皇考,朝中帮派笼络人才是一方面。但你不觉得,如果你和惠子笙履行婚约,共同接管了兵权,才是对那帮人最大的威胁吗?”

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前提是履行婚约,惠子笙不喜欢我,就算皇考过后我不去求皇上取消婚约,他也会去的。再者,填意向时我不可能选择任何跟兵权沾边的东西。还有,我不会站太子和二皇子任何一边,有我世伯和你爹撑腰,谅他们也不敢动我。”

这回换邵宛之以茶代酒敬她,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征求邵且莫意见后给自己取的字,便跟他分享:“对了,忘了跟你说,我有字了,叫曦白。”

“曦白,晨曦白昼,听着就很明媚啊。”邵宛之细细琢磨道。

“那你呢,你不是也取了字。”傅暖问道。

他拿出了纸笔,写下两个字——怀弈。并解释道:“邵怀弈,君子年少,怀弈之心。”

“聊得挺欢啊你们俩。”只见言唯和文颜如端着糕点走了过来。

傅暖喜悦地将文颜如拉在身边坐下,拍她的马屁,不停说着她又漂亮了种种。

傲娇的文颜如才不吃这套:“少来,你刚才根本没看我在跳舞,和你的邵哥哥聊天呢,都把我忘了。”

颜如是傅暖善乐坊最有名的舞姬,给这茶楼招揽了不少生意,所以一向视钱如命的言唯才会给他俩固定留个茶座。

边上的傅暖呕了一下:“什么邵哥哥,他是本小姐的跟班。我是在跟他探讨一些重要的事情,有关本小姐能否安稳过完前半生的大事情。”

言唯想了一下:“哦,你们要成亲啊。”

该邵宛之吐了,他一本正经的看着言唯,说:“你能不能再离谱一点,简单来说,就是,她,影响了别人分到的赏银数目,别人不想把那一份给她,连累着我,一起被那帮贪贼整得提心吊胆。”

文颜如是个文盲,没有那个理解水平,言唯解释给她听:“哎呀,就是这俩倒霉玩意儿又遇上麻烦了。”

她疑惑道:“那为什么不找邵宛之他爹,还有你那个什么四伯解决啊,他们不是很有能耐吗?”

傅暖靠在她的肩头,扒着她胳膊,哀怨地说:“他们也不能给我们解决一辈子啊,有些麻烦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傅暖,就拍了拍她的手:“别想这些了,看看我们言掌柜的好东西。”

言唯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盒,上面还雕刻着凤鸢花,打开里面是一小块粉黛色的胭脂。

对面的傅暖两眼放光,小心翼翼的拿过来仔细端详,激动的结巴道:“这……这……这,这不是骆优南新出的悦意红吗?据说这个颜色是她闭门研究了半年提取了多种名贵花木,才造出来的,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贼贵,荼都那些名媛小姐们都抢疯了。”

言唯微笑着从她不肯放松的手中把“悦意红”夺了回来,对她狠狠说道:“别打老娘东西的主意,这一个小玩意,花了我整整二百交子,想要自己买啊,西城稀品铺子还有货。”

饿了一天正在狼吞虎咽吃糕点的人听了后差点儿被噎住,他嚼完东西后,指着那个银盒,道:“这么个东西,二百交子,疯了吧,买它的人都有毛病吧。”

说完便后悔了,被言唯揪着耳朵教训:“你上次欠我的盘子刷完了没有,我让你坐着喝茶就不错了,你还骂我有毛病,别以为你爹当官我就不敢揍你。”

两个腻歪在一起的人在那儿偷笑,傅暖问道:“什么盘子啊,还有这一回事儿呢。”

文颜如刚要说,被邵宛之一个眼神憋了回去。

他不屑道:“小爷我体验民生,过来帮掌柜刷碗,怎么说我也是来日朝廷大官,自然要……。”

傅暖懒得理他,想着还有明尔雅布置的功课要写,便跟她们道别,准备离开。邵宛之顺势也想溜,被靠外的言唯用脚拦下。

她终于走了。

大大咧咧的女子磕着瓜子,问他:“你干嘛不跟她说实话?”

文颜如则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表示她也想知道原因。

之前邵宛之来跟言唯买景胜楼最贵的名厨糕点,钱又不够,于是只能“卖身”给她,刷一个月的盘子。她猜到了邵宛之糕点就是给傅暖的,只是嘴巴死倔。

长叹一声后,言唯白而干净的脸上布满愁容:“你说说你,不就是喜欢她吗,干嘛不好意思说。”

此时文颜如也明白了,调侃他:“前前后后为她做这么多,善乐坊这个月俸禄也还没下来,你又偷偷给她换了新琴,还说是掌柜的送她的,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言唯起身,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侠气。添油加醋道:“哎,别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们青梅竹马的,老大不小了,你要知道,有些人,万一错过了,那可是会错过一辈子的。”

被她的话点醒,邵宛之问言唯:“掌柜的,这个月善乐坊的钱,我大概能拿到多少?”

她粗略的算了算:“大概能给你们俩一人五十。”

突然,她眼睛眯了起来打量他:“你该不会想给傅暖“悦意红”吧?就你那天下第一抠的爹,我记得每个月就给你十块交子。”

邵宛之一脸深情:“掌柜的,我想清楚了,不管她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我都要把心意跟她说明白。万一她真的以为我对她没感觉,去喜欢别人怎么办。我决定了,我不要和她有遗憾。但是我想送她一个定情信物,我看得出来,刚才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什么鬼红。”

文颜如被感动的声泪俱下:“掌柜的,你就帮帮他吧。”

架不住他们俩,言唯宽宥道:“行了,之前的帐一笔勾销。”

听到了想听的话,邵宛之也装作抹眼泪,答谢着言唯。

难得言唯被他打动一回,刚想问他要不要给自己做事换钱,发现这厮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爹,你腰酸不酸,腿累不累,头痛不痛~”

“爹,你看看你好儿子今日的功课,洋洋洒洒文豪风范的传世文章,您觉得如何啊~”

……

邵且莫实在受不了了,这人真的聒噪得很,他把邵宛之的手移开:“行了行了,别再锤了,直说吧,你要多少钱?”

后面的人熟练地跑到了他腿前,跪下为他捏腿,抬头用无辜地眼神看着他:“一,一百如何啊?我的亲爹。”

邵且莫觉得自己也不是非要这个儿子不可,径直走了出去,顺手给了他两块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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