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柳成荫

叶玄与残影,难得有想法一致的时候。对于“渡不渡沛港”的问题,居然没起什么争执。

从“枯荣”到“丰临”,渡天河时最近的大港,毫无疑问是距“航帮”主城“沛城”最近的“沛港”。

上一次北归,“胡亢”活着,“木叶家族”退避三舍,仍遭截阻。这一次南迁,仇视他们的人只会更多。他们必须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南人:我们来了。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至于“航帮”帮主“柳成荫”的颜面……渡沛港,不入沛城,已是木叶家族最大的善意。若仍有人不依不饶,叶玄不介意再杀一个航帮帮主。这世上,他最不怕结仇的,就是反正早已结了血仇的“航帮”。

…………

“他妈的,当真不知死吗?”与几年前带着“驼队”从南往北走不同。这一次,“木叶家族”派出的哨探可以活着回来。因此这日傍晚,停脚在一条小溪旁,正围着一团篝火吃烤鱼的九人,得到了哨探带回的情报——天河南畔的“沛港”渡廊上,停了七艘挂着“航帮”旗帜的巨船!虽然不惧,但当叶玄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仍是一沉。

“‘航帮’现下实力不济,若有心拼命,不该是这般阵仗。”说话的,是清尘。

这让残影很不适应。其实清尘没说什么不得了的内容。叶玄讲了句蠢话,她指出来,仅此而已。

但残影就是觉得别扭,觉得有人抢了自己的话。于是她说了相反的:“那可未必,兴许人家知道咱这边有‘聪明人’,又多想了一层呢?”

“小影,别抬杠。咱一个小小家族,不是什么帝国中枢、草原王帐。‘谋士将左右正反的道理全说尽,其实又屁都没说’的那种把戏,咱们玩儿不起。距离‘沛港’还有三日路程。正经问你:这事怎么看?咱该怎么办?”叶玄虽在责备,语声却极温柔。若不考虑轻重缓急,他很珍惜残影此时的小心思、小妒忌。

十年也未必能有一次,残影这回,竟好似真给叶玄说得有些亏了心,又或许只是满意他的语气……总之,她有些羞赧地撇了撇下唇,随后轻声道:“我同意清尘说的,‘航帮’不是来跟咱玩儿命。我猜这回的情形,跟‘夕霞’那次有点儿像:领头的不想来,又不得不来。至于说来了之后,会拿什么事儿恶心咱们,我一时想不出。清尘,你猜到什么就说。刚才对不起。”

“我也猜不出更多。”清尘淡淡一笑。她笑的时候,最不像木青儿。木青儿很少笑,笑起来,更浅。

…………

三日后,木叶家族一行在天河北岸,登上了“野战兵团”团副“石六八”于半月前雇好,更由三百兵士肃清了船舱、甲板,靠港相候的三只大船。

“野战兵团”千余人,已于枯荣城“开城”后,陆续被新城主“薛让”以重金遣散。对于团副“石六八”及余下三百兵士而言,这也是最后一个任务。

“恭送团长大人!”众兵士在家族队伍到港后全数下船,一个“兵长”装束的男人,未得令遣,擅自单膝跪地,朝着“孤雁”抱拳呼喊。

“恭送团长大人!”三百兵甲随着那一人的带动,呼啦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却又不怎么齐整地,喊出相同的言语。唯有团副“石六八”站在原地未动,看看身后兵士,看看叶玄,又看看孤雁,显得有些无措。

“野战兵团”千余人,大都是招募而来,只有极少数是“玄青书院”一系,加之叶玄也不是那种对部属如何关切的城主,因而该团的兵士,几乎只认孤雁。

那擅自“拜别”的兵长,性情耿直,没想过此举是否会给团长惹出麻烦。好在叶玄并未如何上心,孤雁更不在乎叶玄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持着长刀,缓缓上前几步,出乎所有人预料,对着三百兵士盈盈欠身,行了个“女子礼”。而后不发一语,决然转头,第一个上了渡船。

“恭送团长大人!恭送团长大人!恭送团长大人!”三呼,喝声如雷,犹似喊杀。

三百戎装肃整的兵士,交接渡船后,只留在北岸,并不一起向南。从这一刻起,他们是“枯荣城”的“自由民”,与“城主府”再无半分瓜葛。

…………

“木叶家族”于“沛港”登岸时,这整条“天河”之上最大的港口已遭肃清。除了“航帮”七艘巨船与“家族”一行三船外,整整六十条“渡廊”空空如也。而那七艘巨船,叶玄还有印象,正是当年“胡亢”率众拦阻自己时所乘的七艘。物是人非,又似曾相识。

“航帮‘柳成荫’,见过叶先生、木先生。恭迎木叶家族一众英侠!”一个剑眉入鬓、眼眸清澈、长衫墨绿、双手空空的高瘦男子,对着杀死自己恩师的凶徒,慨然抱拳。

“柳帮主,久违了。”只叶玄一人答话。木青儿持剑浅浅抱拳,身后七人更不言语,只还礼之姿倍加恭谨,不敢示出与“航帮帮主”平起平坐的倨傲。

叶玄不咸不淡地与“柳成荫”见过礼,余光扫视他身侧众人,静待下文。毫无意外的,“柳成荫”为木、叶二人引荐了“航帮”之外的九位宗主、掌门。

其中有“当年一役”在场的,也有不在场的。剑盟“穷天楚”、经纬镖局“桑寿通”、落叶门“言禾”、夕霞派“仇诗迈”等几位于南方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皆不在侧。

而后,是“航帮”现任两位副帮主“江童彦”和“郁满”,在帮主点名之下冷漠抱拳。受柳成荫三顾之邀重出江湖,如今在“航帮”无司无职,却分明是一人之下、只手遮天的大客卿“余媚儿”,盈盈立于两位副帮主身侧,与木、叶二人相见却不见礼。

同“胡亢”时期相较,“航帮”的阵仗小了许多。

“叶先生、木先生,在下此番冒昧,实有两件小事要与二位相叙。”柳成荫自重身份,也不与对方多所客套。

“其一:当年,先师与叶先生比武,曾言倘若叶先生得胜,‘水龙吟’及‘航帮七艘主船’皆归叶先生所有。承蒙叶先生慷慨,借‘夕霞仙子’之手,将‘水龙吟’交还我帮。此情此恩,柳成荫及航帮上下,时时感念。亦盼他日有缘,得以相报。”

叶玄闻言,浅浅笑意中透出丝缕杀机。这话体面,滴水不露;这话恶毒,绵里藏针。“盼他日有缘,得以相报。”那是惦记着有朝一日将他弄死,“雪脏”还给木青儿。

柳成荫全不理会叶玄神情的些微变化,指着港口方向,义正辞严道:“只是,那日叶先生走得匆忙,‘枯荣城’近旁,亦无水系相联。这七艘主船,在下只好擅作主张,暂替先生看管、养护。今日,先生驾临‘沛港’,七船理应物归原主!当然,先生举家南下,想必早已定好了线路,七船不是小物,交接不便。这里只需先生点个头,在下自会派人,将七船送往‘丰临’。”

“柳帮主周到,叶玄在此谢过了。”叶玄郑重抱拳,不愿纠缠此事。他很清楚,接下来的“其二”才是今日的正菜。

柳成荫也抱了抱拳,算是翻过了这一章:“这其二……在下恬为‘航帮’第二任帮主,数年来却始终难以服众。‘才疏德薄’自是主因不假,‘忘恩负义,不替老帮主复仇’更惹得全帮上下意忿难平。今日在此,当着天下英雄,当着叶先生、木先生,亦当着航帮众弟子的面,我柳成荫,索性便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

话及此处,柳成荫侧身望向“当年在场”的几位掌门。目中含泪,慷慨悲怆:“‘分胜负、决生死!有敢寻仇者,如掘我墓,如鞭我尸!’先师与叶先生战前,曾互有重诺。字字铿锵,言犹在耳!

却不料我堂堂‘航帮’,竟也有宵小鼠辈,明里暗里,诱我逼我,派刺客行那暗杀之事!更有甚者,欲在‘枯荣城’遭流民围困之际,落井下石,摧墙毁城!端的是寡廉鲜耻,枉立于天地为人!

即便没有此诺在先,‘比武输后寻仇、争斗波累无辜’者,亦为武林正道所不容。航帮弟子,此前种种‘有辱先师清誉、有悖江湖道义’的言行,虽被我强行压下,未酿出什么祸端,可究竟是我柳成荫治帮不力、驭下无能。在此,给叶先生、木先生及‘木叶家族’诸位英侠,赔罪了!”说罢双手抱拳,长揖到地。

“柳帮主,言重了。”叶玄抱拳浅浅躬身,算是受了他这一礼。木青儿紧随其后,保持着与叶玄相同的幅度。

柳成荫起身后,面色一变,话锋斗转:“江湖道义,不敢违。师恩深重,更不敢忘。老帮主与叶先生一战,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先师输了比武、输了性命,仍是震古烁今的大英雄、大豪杰!

我心知,若要‘名正言顺’的为先师找回场面,便只有光明正大,再寻叶先生比武一途!怎奈,我柳成荫根骨不堪,资质更是愚鲁。同‘叶先生’之云泥霄壤,只怕远较‘言掌门与顾老板’更甚。想要凭着侥幸万一,与‘叶先生’拼个两败俱伤,此生怕是无望了。”

残影细细听着柳成荫的言语,面上透出一抹赞许的讽笑,心中暗道:“这柳帮主,真是狡猾。三百多年前,‘落叶门’现任门主‘言禾’的师傅‘宿穆’,于‘心剑季’末叶被同为‘蝗境’的‘顾长卿’一剑贯脑。事到如今,没有谁觉得‘言禾’应该去找‘顾长卿’单挑,更没有谁敢因此对‘言掌门’有半分不敬。柳帮主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扯出这桩陈年旧事来为自己开脱,也真是难为他了。”

只见柳成荫顿了一顿,神色更加郑重:“今日,我柳成荫,以航帮帮主之名起誓:自此刻起,不论是帮中的兄弟,还是帮外的朋友;不论是成名已久的前辈,还是初入江湖的后生。只要堂堂正正与叶先生比武,堂堂正正将叶先生‘送走’,他,就是下一任‘航帮帮主’!天地山河,共为见证!”

此言一出,帮内、帮外无不大哗!叶玄更恨不得当即拔出“雪脏”,将他一刀两断!不,碎尸万段!

柳成荫此刻,猜也能猜出叶玄的神情,他故意不看叶玄,对着邀来的一众宾朋继续道:“众位英雄,大可放心。真有那么一日,我柳成荫不会恬不知耻,在这帮主之位上赖到寿终正寝。也不会留在帮内,尾大不掉、指手画脚,碍新帮主的眼。若有哪位豪侠,能替在下报还师恩,柳成荫必以‘三退’谢之:退位让贤、退出航帮、退隐江湖!

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胆敢用阴损、下作的手段对付‘叶先生’,那便是侮辱‘老帮主’,便是我‘航帮’不共戴天的仇敌!”

一语言罢,他仍不去瞧叶玄,回过身,对着航帮帮众厉声道:“众位兄弟,有哪个不甘心、不服气的,给我咬碎了牙,咽进肚里!帮主之命,哪怕混账、荒唐、儿戏,那也是帮主之命!老帮主如此,现任帮主如此,日后换了新帮主,亦是如此!”话尽,柳成荫冷眼望着百多名目瞪口呆的帮众,长身而立、不动不语。

“遵帮主命!”几名均匀错落于阵内的帮众,在“余媚儿”无声的令遣下,单膝跪地,肃然领命。余下摇摆之人见状,立时呼啦啦跪倒一片。只留“江童彦、郁满”两位副帮主,面面相觑。“航帮”人多势大,有资格站在此处的百多名帮众,没一个小鱼小虾。每一人,便至少是一条航道、一座码头。

“郁满”正欲开口喝骂,迎上“余媚儿”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眸,又生生将涌到喉头的言语咽了回去。她带着痛惜与劝慰的目光,分明在问:“小郁呀,此时搅局,你与柳成荫便是‘不死不休’了。值当吗?想清了吗?赢得了吗?”

柳成荫没有理会“不跪”的两位副帮主。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胡亢,也永远不会是。那二人此时不闹,已是极好的局面。并不敢僵持太久的柳成荫,终于转向叶玄。他要借仇人之手,将自己死死按在那张象征着“天河共主”的沁凉铁椅上,哪怕只百年也好。哪怕……五十年也好。

“叶先生,在下今日斗胆,当着宗师之面,坐井说天、妄言生死。无礼冒犯之处,盼君海涵。若是海涵不了……在下双目、手足,任凭先生摘取。眨一下眼、生半分怨,我柳成荫,便同猪狗!”说完此话,柳成荫再不言语。坦坦荡荡、视死如归般,望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给了自己机会,却又让自己在那张梦寐以求的铁椅上,永远坐不踏实的男人。

叶玄更是直勾勾、恶狠狠地,盯视着“柳成荫”那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双瞳,良久不言。

他真想叫冥烛用“烬手”烧烂他嘴,且看他叫是不叫!可他不能;他真想唤残影过来,问问此时该如何答话。可他不能。于是只好在身前、身后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心焦如焚,慢慢地想……

“柳帮主,你想错了两件事。”当场间的空气凝滞到几乎炸裂,叶玄缓缓迈出几步,终于开口:

“第一,我是武人,却不是你们江湖中人。我不比武,只做生意。你以为,当着你的部下、我的部下,还有诸位掌门、宗主的面,一番慷慨陈词,就能拿话将我挤住?就能让我老老实实待在‘丰临’,坐等不知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赌徒,一个接一个地向我挑战?”

说到此处,叶玄有意无意,将目光侧向“航帮”之外的一众江湖人物,却又留了余地,没有直直盯着他们:“再说一次。我不比武,只做生意。挑衅我的人,请你开出一个高到让我难以拒绝的价码。否则,视同宣战!

如果不想面对刀、剑合璧的叶玄与木青儿;如果不想被我身后七人扑杀合围;如果不想自己的家门、师门,给‘莫问塔’源源不断的佣兵和刺客骚扰一世,请不要两手空空的来找我。”

说完此语,叶玄的目光,重新转向站在对面的柳成荫。他也不知道自己临时编造出的一番恫吓,轻了还是重了,得体还是不得体。他只能假装胸有成竹,只能故作镇静。

“第二,并非坐上了帮主之位,你柳成荫的头颅,就更值钱。今日你一番言辞包藏祸心,欲借天下赌徒之手取我性命。竟还想着将我坑死之后,你能退隐江湖?”

正欲开口抖个威风,忽然想到这样的场合,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令木青儿无措,叶玄回身轻揽住师姐持剑的左臂,柔声道:“你不用说,也不用动。”直到今日,他依然没有梳理清楚,自己与木青儿究竟算是什么关系。但至少,他可以众目睽睽、旁若无人地与她亲昵。

“木叶家族,听令!”嘱咐好木青儿后,叶玄霍然转身,满眼杀意逼视着柳成荫,沉声喝道。

残影左手轻挥,带得衣摆“呼啦”一声厉响,飒然俯身,单膝跪地。余下六人见状,立时效仿。只不似残影那般肃穆,更没弄出那般做作的声响。

“叶玄死,杀柳成荫!”

“遵少主命!”木叶家族偏安西北,极少经历这般阵仗。平日也没专门演练过。所幸这套把戏,数年前被“胡亢”逼着做过一次。影、蛾、星、雁四人,此时算是按图索骥、照本宣科。清尘好读史,知道这样的场合该如何表演,只冥烛、云洛二人,应得慢了。

“木青儿死,杀柳成荫!”

“遵少主命!”这一次,七人应得齐了,声势立显浩大。

“家族任意一人,死于非命。查不出凶徒,杀柳成荫!”

“遵少主命!”演到此处,再不会的人,也都会了。这一回,七人极默契地在声息中附了内劲,“遵少主命”响彻沛港。而木青儿,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唱和中,始终手执长剑,静立无声,只衬得场间意境更增肃杀。

柳成荫背负双手,傲然而立。面容沉静,波澜不惊。

“柳帮主,若没别的事,今日就到此为止罢。”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再寒暄、客套。

柳成荫倒也爽利,闻言侧身而立,大袖一挥:“送叶先生!”身后航帮人众即时分立两侧,让出足使车、马通行的间距。

叶玄这才意识到,柳成荫今日前来,除了没带兵刃,还特地穿了“文人”的麻烦衣裳。难怪他方才一番慷慨陈词,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副“高风峻节”的圣贤模样,原来是他妈这个缘故。

“诸位英雄,少陪了。”叶玄领木青儿对着场间不属“航帮”的一众掌门,行了一礼。未与“柳成荫”抱拳,也没跟“余媚儿”点头,一行人径直离了“沛港”。

流亡日记-节选(73)

“施沃茨”午睡后,我牵着“安涅瑟”的手走到篱笆院外。可能是动作过于轻柔,她显得不太适应。

“我要为‘昆斯特’和‘洛拉玛’,在‘黄土大陆’留一颗种子。”我故作高深望着远处的山林,其实是不忍看她的表情。

“啊?”

事实证明,跟她说话不能太隐晦。她没听懂。

“你们留下,我一个人回去。”这一次说得够直白了,而我也决定勇敢一点,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不…不行!”安涅瑟猛地抬起头盯视着我,目光与我相触,竟没闪躲。

“你这么笨,带着你也没用。”我想让气氛轻松些,却无疑说了句蠢话。

“公主,我……我好好练功,你别…你别。”她一着急,说话就乱七八糟。

“还记得‘林觉’是怎么说‘顾长卿’的吗?一人之力,可乱天下。要真行的话,我一人就够了,要是不行,多你一个也没用。”我用自己不信的话安慰着她。

安涅瑟红着眼,用力摇头:“为什么要分开?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我不想一起死,我不要一起死,你明白吗?”我没有发火,目光柔和地望着安涅瑟。

“不回去,行吗?”安涅瑟哽咽着哀求。

“父亲生死未卜,洛拉玛人被教廷清洗,你要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吗?不,我不能。”我的声音也开始发颤,“我已经决定了,安涅瑟,这是命令。”

安涅瑟没有回话,背靠着一块山石慢慢坐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将左手小臂咬在口中,压抑着声音,放肆着泪水。每次哭都是这样。

我慢慢跪坐在她对面,伸出右手扶着她的肩膀:“我刚刚乱说的,不是嫌你没用才不带你。回想起来,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我自己没察觉到。山谷里没有外人,这些年我跟你们说话,却一直都是‘沃夫冈伽语’和‘中原语’混着说,甚至‘中原语’说得还更多些。大概心中有另一个我,早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待很久吧……”

安涅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哭得更凶。

“进山打猎吧,情绪缓些再回。”我轻抚着她的头,极温柔地命令道,“还有,从今天起,我们只说‘中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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